张三等茶客们赶到恒通时,店铺的大门前已经围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里圈的人不断的爆发出一声声惊叹,更引诱着外面的人往里面挤,须臾之后场面已经有些失控。幸而有十几个恒通的伙计,胳膊挽着胳膊拉起了一道人墙,不然看热闹的人墙非把恒通的大门挤破了不可。
茶客们到的晚了,伸长了脖子跳着脚,仍旧看不见传说里的玻璃镜子是个什么样。看热闹乃是国人的天性,自古至今亦然,加上有那看过了稀奇的人钻出了人群这么一嚷嚷,围观的人便越来越多,逐渐的将偌大的街道都堵塞起来。很多人被挤在中间,进也进不去出也出不来,更有那踩着脚的撞了肩的,一言不合便要挥拳相向,场面顿时混乱。
正在鸡飞狗跳的时候,一队团练士兵喊着口号,迈着整齐的步伐齐步跑来。他们一到,立刻将街道两头封住,拦住了赶来看热闹的人,挤在恒通门前的人群也在步枪的驱赶下,逐渐规矩下来。在士兵们的组织下,人群开始有顺序的流动,里面已经看过镜子的人被引出了圈子,外面的人则一批批的被放进来。这样一来,人群有了秩序,大伙儿才看清了所谓的玻璃镜子。
恒通的门口,立着三块大小不一的镜子,最大的有一人多高,人在前面一站,全身上下看得清清楚楚,若是走得近一些,真是纤毫毕现。围观的人无不啧啧称奇,可惜的是团练的士兵不许多呆,稍看了一会便被驱赶着走开了,不少人恋恋不舍的回头观望。
玻璃的价格已经不菲,不用说,这样的玻璃镜子更是昂贵,大伙儿瞧个稀罕也就罢了,倒也没人想到要买上一面回家。不过也有那胆大的,问了价格,最后不免吓了一跳,最小的那面一尺方圆的还要五十两,更莫要说那面一人多高的了。
“师父,咱们定价是不是贵了些,这镜子的成本不到一两,咱们卖五十两,赚得也太狠了些。”童放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被刚才群体事件吓着了,刚刚才返过神来,今天是玻璃镜子的第一天展示,若是真弄出了伤人事件,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物以稀为贵,懂么?这东西的定位就是个奢侈品,价格不定的高一些,那些富贵人家便不觉得稀罕了。况且镜子可是个耐用的东西,开始的时候只能少量的发售,若是一下子卖得多了,后面就卖不动了。”苏翔躲在珠帘后面,窥视着外面的情况,随口回答着童放,“不过,等这些高档货的销售量开始下滑的时候,我们便可以开始做低端市场,多造些小面积的镜子出来,可以卖的便宜一些,供应那些低端客户。这样把档次拉开,高端的客户们才不会觉得掉价,低端的客户们也能买得起,我们才能赚更多的钱。不是给你讲过市场营销的道理么?怎么事到临头就忘个一干二净?”
“嘿嘿,以前都是跟着师父后面干,那轮得到我考虑这些事情,如今自己做生意了,一时就迷糊了。再说了,我哪有师父您老奸……”瞥见苏翔脸色不好,童放赶忙改口,“老谋深算,老谋深算啊。”
“老谋深算也不是什么好词,这次暂且记下,下次再敢拿师父开涮,小心你小子的屁股。”苏翔哼哼两句,拿起一个斗笠带上,压低了帽檐,低头从后门出了恒通铺子。
后面早有一顶小轿在等,苏翔一矮身钻进了轿子,喊了声“起轿”,便晃晃悠悠的往衙门去了。
苏翔在轿子里哼着流行歌曲“我有钱啦有钱啦,我不知道怎么去花,我左手一个诺基亚右手一个摩托罗拉……”心里却在暗自鄙夷童放:“这小子的眼界还是太浅,想当初老子一面镜子愣是忽悠来十万两,现在卖五十两他还嫌贵,看来什么时候还得敲打敲打他。”
恒通的招商会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苏翔很想参与这场盛事,可是他与恒通的关系不能曝光,因此只能每天呆在衙门,由刘江每天来回传达消息。
一连多日,刘江带回的都是好消息,可是今天刘江却阴沉着脸来到了衙门。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苏翔一看刘江脸色便有些不妙的感觉。
“前几日到恒通参观的人还多得插不进脚,可这两天不知道怎么了,到恒通的人越来越少,即便是来了人见了镜子也躲躲闪闪的,生怕照到了自己。童师兄奇怪,跟他们问,却一个个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有几个前几天订了货的今天还跑来退货了。”刘江嘟着嘴,向苏翔回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镜子有什么不妥么?苏翔也跟着纳闷,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退货,应该是供不应求才对。
苏翔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问道:“童放采取什么措施了没有?”
“童师兄已经派人上街打探了,估计今晚就会有回音。”刘江说道。
“希望能有个好消息。”苏翔喃喃自语,手指在椅把上轻轻的敲击,心里总有一些隐隐的不安。
晚上,刘江的再次到来证实了苏翔的隐忧。
“最近街面上突然冒出了一股谣言,说是咱们的镜子会吸人魂魄,若是照得次数多了,照镜子的人便会失魂落魄,最后重病而亡。这谣言说得活灵活现的,如今已经是满城皆知了,甚至有人说,恒通的镜子就是海外的妖人制作出来用来吸大明人的魂魄的。”刘江忿忿不平的向苏翔解释了镜子为什么遭冷遇的原因。
知道了原由,苏翔反而冷静了下来。谣言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总有其出处,只要抓住这个谣言的源头,便可以大致了解对方的意图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次的谣言针对镜子和恒通,那么散布这个谣言的人要么就是和恒通有过节,要么就是恒通或是镜子影响了他们的利益。难道是恒通的出现影响了其他海商的生意,他们因此采取的报复手段?
想到这里苏翔吩咐刘江去告诉童放,要进行三项工作,第一仔细的回忆一下,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和别人结怨;第二,要集中力量,追查谣言的源头,务必在短期内查出散布谣言的人;第三要对那些海商们进行一次调查,看他们中有没有人最近有些异常,抑或有没有互相串联的事情。这些工作主要由童放负责,戴卫的特战大队配合行动,刘江居中联系。
兴化城与平日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在一派宁熙和谐的背后,却是暗流涌动。童放手下的密探全部散了出去,在戴卫的配合下,悄无声息的进行着调查。各种情况源源不断的汇总到了苏翔的手里。
苏翔很快接到了童放的消息,他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悦来客栈,一个名字很俗气、装潢一样俗气的客栈,静悄悄的坐落在兴化城里的一角。这间客栈在兴化城里籍籍无名,似乎没人说得清它是什么时候有的,更不要说客栈换了老板这样的小事情了。
这间客栈是苏翔暗中买下的,它的用途很简单,只是苏翔用来与童放会面的一个秘密联络点。
大雨倾盆而至,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两个身影,也是行色匆匆。悦来客栈静静的呆立在原地,经受着暴雨的冲刷,雨点落在灰色的屋顶汇聚成了一股股巨大的水流,急速的从屋檐冲下,形成了一片水幕。
乌云盖顶,天色阴暗,生意冷清的客栈里也舍不得点灯,只有柜台上一盏萤火般的油灯在散发着微弱的光亮,灯火在风中摇曳着,时不时爆出一个灯花。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懒洋洋的趴在柜台上,似睡非睡,但若是走进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微垂的眼帘下一双眸子正紧紧地盯着长街的一侧,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掌柜的双目一亮,急速的起身出了柜台,来到了客栈门口。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顶小轿,正冲破重重雨幕向客栈方向而来。轿夫的步伐急促而稳健,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却是稳如泰山。
掌柜的看得清爽,马上卸下了几块门板,使得原本为了挡雨而只留下一个狭仄门道的大门立刻洞开,急雨如同找到了宣泄的通道,立刻扑入了客栈,打湿了门厅里的桌椅,也打湿了掌柜的衣衫。
小轿来到客栈门口,也不停留,沿着大开的门口,径直钻进了客栈。门板随后再次被挡上,掌柜的又恢复了原先的样子,仍旧懒洋洋的趴在了柜台之上。
客栈后院。
一把油纸伞从小轿里伸出,“哗”的一声打开,苏翔撑着伞躬身从小轿里出来,笑谓两个浑身裹在蓑衣里的轿夫:“辛苦你们两个给我做了一回轿夫,一起进来吧,承伟也好久没有见到童放了吧。”
刘承伟躬身答是,杨若安笑呵呵的道:“我还是在门外守着吧,这雨下的虽大,也难保没有人想听听墙根。”
“你总是这般太过小心了。”苏翔微微一笑,也不再强求,领着刘承伟进了屋子。
屋外雨水弥漫,屋内却是干爽无比,戴卫与童放正在叽叽咕咕的小声议论着什么,听见门响,赶忙起身。
苏翔合上纸伞,甩了甩伞上的雨水,笑骂着道:“戴卫你还是特战大队的队长,怎么外面这么大动静竟然不知道?方才若安要守在外面我还道多此一举,如今看来,到是他有先见之明。”
戴卫尴尬的傻笑几声,辩解道:“刚才和童放商议事情正到了关键的时候,外面雨声又大,竟然没留意师父已经到了,该死,该死。”
童放一眼看到了站在苏翔背后的刘承伟,欢呼一声跳到他面前,喜道:“大师兄你也来啦,这可想死我了。”
戴卫笑道:“如今大师兄可是团长了,津贴丰厚的紧,再缺零花钱便去找他要。”这说的却是从前他们师兄弟帮着苏翔做生意挣零花钱,刘承伟年纪大是挣的最多的一个,童放他们几个年纪小挣的少,嘴又馋,零花钱花光了之后便总是缠着刘承伟让他请客,刘承伟怜爱这些小师弟,总是有求必应。
戴卫的话一说,满屋的人都笑了,刘承伟先是跟童放来了个熊抱,然后对他说道:“你三师兄如今是特战大队队长,津贴可比我这个团长还高,缺钱用尽可找他。”
童放撇了撇嘴:“当初他挣的零花钱可也不少,每次花的比我还快。”一席话再次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说笑之间,童放引着苏翔和刘承伟坐下。
苏翔问道:“这么急着找我来,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童放向戴卫看去,戴卫笑道:“你跟师父说了就是,若有遗漏我来补充。”
童放回转过来说道:“师父上次让我想一想有没有得罪了什么人,我前思后想,恒通开张不久,我来兴化也不足半个月,这中间并没有与谁结怨,那些海商们在进行了调查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只是恒通要开招商会的消息传出,特别是镜子展示之后,有几位实力颇为雄厚的内地大商家找我谈过生意。他们的意思很明确,便是想独占恒通在内地的所有生意的代理权。可是我记得师父的吩咐,咱们开这个恒通商号,一来是要将天下有实力的商家捆绑到咱们这条船上,二来便是要借这些商家的力量在全国各地建立我们的情报站,因此我没有答应他们。只是允诺他们若是实力足够,可以在招商会上优先考虑他们在当地的代理权,因此这些商家对此很不满意。我想,若是说得罪了谁的话,总不出这几个商家。”
说到这里童放顿了一顿,看了苏翔一眼,苏翔若有所思,见童放停下,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童放继续说道:“我将自己分析的情况跟二师兄说了,我们两人便派人盯住了这几个商家。起初他们的行动倒也正常,看不出什么端倪,可是后来偶然发现了一件事,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些商家里有个泉州泰和号,乃是泉州一带最大的一家商号。他们的掌柜许观泰也曾找过我,当时被我拒绝了之后,并不曾表示出什么,我本来以为此人的嫌疑是最小的,可是没想到最后便是从他身上发现了问题。”
“哦?什么问题?”听说问题出在这些内地商人身上,苏翔不禁有些意外。恒通这是送生意给他们做,为什么他们却要从中捣鬼?镜子若是从此卖不出去,他们的利益也将受损,他们如此做法岂不是损人不利己么?
戴卫接过来说道:“师父,你还记得你让我们盯着玄妙观的事么?”
“玄妙观!这事和他们有关系?”苏翔更加意外。
“玄妙观就是这次谣言的源头。”戴卫双目精光闪闪,“你让我们查谣言的源头,我便把所有队员都撒了出去。由于谣言产生的时间不久,我们顺藤摸瓜很快就发现,最早说出镜子会吸人魂魄的说法便是从玄妙观传出的。”
苏翔一拍桌子:“我还奇怪,这种无稽之谈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相信,原来如此!玄妙观里还发现了什么?”当初他已经决定要铲除这帮妖言惑众的假半仙,只是一直在等待机会,没想到便这么一松懈,竟然差点让他们坏了自己的大事。
“本来我们也只是以为是那些妖道在胡说八道而已,没以为其中有什么缘故。可是今天一早,从跟踪许观泰的兄弟们回报的情况里,我却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戴卫从袖子里抽出几张纸,递给了苏翔,接着说道,“昨天下午,这个许观泰去了玄妙观,进去之后便直接被灵冲引到了后院,一直呆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出来。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便对许观泰的行踪进行了一番彻查。他是十天前来到兴化的,来了之后,第一个去的地方便是玄妙观,后来又连续去了两次。然后我将许观泰的行动时间进行了一番推敲,立刻便发现了问题。这个许观泰与童放会面的时间是本月初八,童放当时便拒绝了让他一家独享代理权的要求,次日他便去了玄妙观。到了第三天,玄妙观里便传出了镜子会吸人魂魄的谣言。”
苏翔仔细的看着手里的许观泰的行动时间表,眉头紧蹙,喃喃的说道:“这个许观泰竟然与玄妙观有勾结,他究竟什么来头?又为什么要对镜子下手?玄妙观又有什么秘密?大商人和江湖道士的结合,会产生什么样的组织?”一连串的疑问在苏翔脑海里冒出来。
苏翔凝神思考,戴卫、童放等人屏息静气,一边顺着苏翔的思路进行分析,一边等待着苏翔的吩咐。
“唔。招商会召开在即,要保证成功。不管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便是要揭穿这个谣言,保证招商会的顺利召开。许观泰此人在泉州有身份有地位,拿不到他的真凭实据,我们也不好动他,只能加派人手严加监视。可是这个玄妙观,竟然敢坏老子的好事,那便由不得它继续存在下去了。”苏翔很快下定了决心,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题,剑眉深锁,自言自语道:“可是有什么法子能够端掉这个妖观,而又不激起民变呢?”
“师父不必犯愁,机会马上就来了。”戴卫适时的出来为师父分忧,“据在玄妙观蹲守的兄弟们说,三日之后,玄妙观便要再次举行上仙显灵大会,灵虚道人要再次请老君下凡显圣。”
苏翔一听乐了:“嘿,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老子倒要看看这帮妖道是怎么请老君显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