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国光拉着行李箱,踏上了东去的列车,他要闯荡一条属于自己的人生道路。这些年他一直顺着别人手指走,被别人牵着鼻子,委曲求全,最后什么也没得到,除了满身伤痛。他已经受够了,那种日子他都不愿意回想,窝窝囊囊,缺少尊严,更谈不上价值和意义,他厌烦了这种生活。目前这条路不管多么难走,不管有没有出路,哪怕是绝路,他都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他要做一回人,一回按照自己意愿生存的人!
命运的轨迹真的改变不了吗?依靠个人的努力真的徒劳无益吗?如果认命,那真是一件无奈而苦恼的事情,人活着得有所进步,得有梦想可以实现。人不能只为生存而活着,如果只为生存活着,那还不如做一个傻子,就为了活,别的什么都不为。
他总结事业成败的规律,相信社会上流传的那句话:小地方讲关系,大地方论能力。他想去大地方试一试,试一试自己是一条龙,还是一条虫。如果是一条龙,就腾飞,如果是一条虫,那就藏在泥土里,任它自生自灭。
他来到北京,祖国的首都。一出火车站,眼前一片茫然,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车辆,人来车往,汽车一趟接一趟驶过,不知从哪里来,又开往哪里去?他懵懂站在广场上,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能像个傻子似的,望一望灰色的天空,看一看熙攘的人群,发一会儿呆,然后在车站周围瞎转悠,适应眼前的环境。
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然而却找不到落脚点,在茫茫人海中,就如一粒尘埃,微小的好像不存在。他随着人流回到巨大的候车厅,找一个空座位坐下来,抱着行李箱开始思索。他要到哪里找工作?在哪里住宿?到哪里吃饭?北京跟先前想象的不一样,更凌乱,更复杂,他要捋出头绪来,从哪里开始入手。
想了半天,他得出如下步骤:先找饭馆吃饭,再找旅馆住下来,然后再找工作。吃饭住店好说,只要有钱就行,可找工作呢?那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去哪里找?怎么找?北京是中国的心脏,全中国的人都想在这里争得一席之地,通过努力,在这里安家落户,享受首都的光彩。
北京聚集着全国的政治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医疗资源,中国人只要有一点财富,有一点能耐,有一点胆量,都想风尘仆仆投入它的怀抱,寻找飞黄腾达的机会。
王国光计算一下自己的存款,计划着如何花销。他在车站的餐厅里卖了两碗面吃,然后拉上行李箱走出车站,找到一个公交站,盲目坐上一趟汽车,眼睛望着窗外,搜寻街边的旅馆、厂房,汽车停停走走,乘客们上上下下,汽车行驶几十分钟,到达有些荒凉的终点站,王国光提箱下车,沿着街道往回返,走出二里路,找到一家地下旅店,住下。这里的房费便宜,每天二十元。傍晚,他在旅馆附近转一转,寻找招工的信息,可惜一无所获。他在饭馆,吃了半斤饺子,又返回旅馆里。晚上,他简单洗漱一下,沉重地躺在床上,忐忑不安地睡下。
第二天上午,他开始了自己的求职之行。找什么工作呢?他早已盘算好,找一个与电有关的,这是自己的专业,干起来也得心应手。他先跑职业介绍所,里面都招用年轻人,像他这个年龄已不受欢迎。再说正经单位里不缺电工,这点希望马上就破灭了。
王国光整日在北京街头转悠,一边找工作,一边散心。工作不好找,稳定的工作更难找,饭馆里打杂的营生他又不好意思去问,一时还抹不下脸面来,这时他才觉着自己没出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男人,竟然在大城市里找不到出路?他的自信心一落千丈,开始羡慕起街上的那些清洁工,觉着他们都比自己强,他们有能力找到工作,而自己却不行。
王国光满脸沮丧,想找一个热闹的地方换一换心情,于是,乘坐地铁去了天安门广场。广场上游人如织,熙熙攘攘,中国人,外国人,白人,黑人,聚成一个小世界,王国光在这著名广场上游逛,看飘扬的国旗,看高耸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看庄严的人民大会堂,一股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让他宠辱皆忘,对祖国的未来充满希望。祖国,这个亲切的概念,有祖国的人,就有安全感。
突然,在广场的边缘位置,他看到一个全身烧伤的乞丐,他四肢皆无,头发亦无,光秃秃像一个肉墩子,颈上凸地探出一个脑袋,两只眼睛流露出寂寞的目光,缩在人缝中,犹如一只惴惴不安的乌龟,随时都可能被人踩倒,践踏。他在热闹的广场上如此惹人注目,与繁花似锦的广场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是那样丑陋残败呀,残败的让人心痛,王国光掏出五元钱,匆匆放在乞丐的帽子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在全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发生这种惨不忍睹的现象,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走出广场,沿着长安街一直向西走下去。他一边思考,一边观望街景,一边寻找招工启事,走累了,就在街边找一块净地坐下,歇过来,就继续前行,反正有的是时间,走到天黑回旅馆睡觉。不知走出多远,经过一幢机关大楼时,看到墙边围着一群人,似乎正在组织什么活动,他凑过去观看,只见人群中央,站着一胖一瘦的俩个中年男人,各自举起一块牌子,如同抗议示威,胖子的牌子上写着:反对地方政府强行拆迁;瘦子的牌子上写着:我教政府如何当家!这张标语的口气如此之大,让王国光瞠目结舌,他想如此狂妄之人,必有非凡之处,不是治世的能人,就是不得志的神经病人。他有些紧张,转头望一望大楼,发现大门口站着俩个卫兵,走过去看一下牌匾,才知道这是中央电视台。怪不得人们聚在这里,原来在制造舆论。
他又返回去,看见瘦子正在向人们述说他的治国理念和政治主张,他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反复批评政府的措施决策,听得王国光一头雾水。讲了半个小时,瘦子讲累了,停住嘴巴歇一歇,那一个胖子便逮着机会,马上开讲了:他来自东北黑龙江,曾是一名学校老师,住房遭到政府强拆,使他现在居无定所,四处为家。他先前去中央信访,被省里的公安人员强行带回去,答应给他马上解决,可回去以后,什么问题也没落实,拖了半年,只得再来北京信访,又被市政府派人拉回去,还是不给他解决住房,不得已他再次来北京告状,这回要在中央电视台曝光,控诉地方政府的野蛮行为……刚说到这里,人圈外传出几声喊,大家回头看,见人行道上搭起的一顶小帐篷,一个妇女从门口探出脑袋喊人,胖子立即停住讲话,拨开围观人群向帐篷走去,看女人有什么事情,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瘦子休息一会儿,从挎包里掏出一个杯子,拧开盖子喝上几口水,然后又举起牌子,面对众人宣讲起来……电视台门口车进车出,没有一辆停下来,也没有钻出一个人头来,朝这里瞅一瞅,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许记者们见多不怪,根本不把它当成一回事,也许他们有什么苦衷,不愿意招揽这种棘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