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年末,东铁公司召开年度职代会,两天后,代表们带回来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十二月份的工资推延到了一月份。钱总经理给出的理由是:银行催还贷款,财务资金紧缺,账面没钱开支。
全公司的员工开始担心,公司经营困难,以后的工资会不会被公司赖走?这个公司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李武回家跟老婆一说,老婆的气不打一处来,戗他一句:“你们那是什么倒塌单位,工资不涨不说,现在连工资也开不出来啦。”
李武小心解释:“只是晚开一个月。”
他老婆抱怨道:“找你这种没本事的男人,以后恐怕连饭也吃不开了,跟着你要喝西北风,废物典型。”
李武忍不住挖苦她一句:“我没本事你还嫁我。”
“那是我当初瞎了眼,鬼迷了心窍,被你蒙蔽了。”
“你不是也没工作吗,靠我工资养活,吃的穿的用的不都是我给你买的?”
“你真是没皮没脸,还好意思提这个,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跟上你吃不上喝不上穿不上,要你能熬胶了沤粪了!”
李武耷拉下脑袋,不敢做声。
这些天他一直心里憋屈着,在家是老婆成天跟他寻气,骂他没出息,除了上班什么也不会干,去了站区又是没完没了地干活儿,同事间关系不好处,经常这个不理那个,那个不服这个,搞得跟打仗一样。
他在家里呆着心烦,开门下楼,开车上街散心去。街上也不顺,到处堵车。气得他不住地按喇叭,骂人,他后悔自己开车出来,早知这样,还不如在家睡觉。车拐出两个道口,路过一座大桥,眼光左右一扫,猛然瞥见了王国光,心中不由一颤。此时王国光正站在对面人行道上与人说话,李武的大脑“嗡”地响一声,忽闪忽闪膨胀起来。他从桥外掉转车头,绕到桥的另一侧,快速行驶过去,远远看见王国光还在那里站着。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大脑里一片空白,牙齿咬得嘎嘣乱响,一踩油门冲了上去。
这个世界有三种人:一种是建设者,一种是维持者,一种是破坏者。李武属于破坏者,用他的能量破坏这个社会。
任经理正与王国光说话,一抬头,看见一辆白色的轿车向他们撞来,急忙拽王国光一把,猛然向后退去,只见轿车“嗖”的从他们旁边冲过,撞到大桥的钢栏上,“嗵”地一声停在那里。任经理当时拽劲迅猛,身体失去平衡,连同王国光一起仰面朝天摔倒在人行道上。王国光猛不防吓一大跳,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扭头看了看那辆车,懵懵懂懂将任经理拉起来。他俩拍拍衣服上的脏土,活动活动肢体,顾不上疼痛,小心翼翼地踱向轿车。轿车熄火卡在桥栏杆上,斜档住人行道,路人们都远远观望这起交通事故。
他俩趴在车玻璃上,观察车内的动静,只见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昏死过去。王国光去拽车门,拽不开,用脚踹,还是不顶用。任经理拉王国光离远,用手机拨打110报警。不一会儿,一辆警车鸣笛而至。几名交警从车里钻出来,查看肇事现场。他们用警戒绳隔开肇事路段,其中一名交警站在路中,指挥车辆并道行驶,绕开肇事区域。两名交警把轿车的前门破开,从车里拽出李武,放在路边仰面躺着。李武满脸是血,不省人事。一名年轻交警向围观的群众询问,刚才是谁报的警?任经理举手说是他。交警向他了解情况,他就把当时的情景叙说了一遍。交警领他们去看司机,王国光近前端视,认出李武,大吃一惊,一下子明白了,嘴上不由得“哎呀”了一声,心想:多亏任经理及时拽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交警问他们认不认识司机,任经理说没见过,王国光也跟着说:“不认识。”等到救护车赶来,救护员把李武用担架抬走,王国光才松了一口气。
救护车鸣笛开走。交警把王国光、任明生叫到警车里录音,写事故经过。等把程序做完,交警拿过记录让他们核对一遍,按上手印,才放他们离开。
天渐渐黑起来,经过这一番折腾,他俩都觉着饥渴,便到街边找一家干净饭馆坐下。服务员拿来菜谱,请他们点菜,任经理翻看一遍,问王国光:“吃素的吧?”王国光点点头。他俩各点了一样素菜,服务员填好了菜单走进厨房,喊厨师炒菜。
此时,正是下班时间,街道上人来车往,异常繁忙,人们都匆匆向家赶去,与家人团聚。饭馆里没有别的顾客,他俩坐着闲谈,说起下午的车祸来,王国光低声问任经理:“你知道那个司机是谁?”
任经理一头雾水,睁大眼睛说:“不知道。”
王国光压低嗓音说:“他是我们单位的,叫李武。”
“什么?”任经理惊奇地问:“你认识他?”
王国光“嘘”一声,望望四周,低声说:“小声点儿,甭让别人听见,这个人以前老害我。”
任经理恍然大悟:“我说有点儿不对劲,那车怎么直正对着你。”
“他现在还不放过我。”王国光叹一口气。
“你们有什么仇怨?”任经理关心地问。
“说来话长,他是一个地痞,得罪了他,就像得罪了一条毒蛇。”
“他这么害你,刚才怎么不跟警察说?”
“和这种人犯不上,跟他把关系撇得越清越好。”
任经理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冤冤相报何时了。”
服务员端着一壶茶过来,俩人随即停话。她倒好两杯茶水,听见店门一阵响,回头望去,只见几位顾客走进店里,赶忙放下茶壶,迎过去,打招呼。那几个顾客扫视一下店里的环境,纷纷走到窗边落座,咋咋呼呼准备喝酒。王国光只得把话题转到保险业务上,任经理一边喝茶,一边给他讲解办理保险的技巧。他悉心倾听,吸取经验、方法,目前他是保险公司的业务员,跟随任经理推销保险业务。下午任经理带他去一家商场办理了一笔保险,走到桥上休息时,就碰上李武开车撞向他们。
等候一刻钟,服务员端上来饭菜,他俩停住话头,开始吃饭。邻桌的几位顾客点好几盘凉菜,举杯喝酒,他们边喝边说,嘻嘻哈哈,谈论街面上发生的事情,其中几句话引起了他俩的注意:“……拖车把那辆广本轿车拉走了,听人说,司机已经死在医院里了。”他俩停住吃饭,面面相觑。王国光扭头问道:“朋友,是不是桥上发生的那起交通事故?”对面那个小伙子奇怪地看他一眼,答道:“就是。”王国光又问:“司机已经死了?”小伙子说:“路上人们这么嚷嚷,是不是死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王国光心里咯噔一下,啪地打碎了一瓶酱油,瓶渣子摔得满地都是,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
吃完饭,任经理付了帐单。他们满腹心事从饭馆里出来,王国光招来一辆出租车,先送任经理回家,然后自己再回保险公司,他目前住在保险公司宿舍里。路上,他捋了捋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感觉人生就像一场梦,一场稀奇古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