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步入正轨。在电务工队里,王国光已经习惯无人交流的状态,即使对单继芳,他也不去打扰,省着她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给别人带来麻烦,工队其他几个人可不是省油的灯盏。他干活时默默无声,既不提问,也无要求。休息时间,大多睡觉,交际也多和外工队的熟人。李武这一年倒是春风得意,结了婚,购了房,最近又买了一辆轿车,牌子是广州本田,乳白色的。不过这些都是老婆家的陪嫁。他每天开着汽车东跑西逛,在人面前炫耀,好像从一文不名的雇工,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的地主,得瑟的不得了。有时碰上王国光,王国光眼皮都不撩,这让他颇为受挫,觉着自身的价值有所欠缺。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兴致,依然装模作样,得意忘形,一次干活时,竟然指手画脚地吼喊起王国光来,王国光能买他的帐?根本不搭理他!气得李武眼睛珠子差点儿迸出来。
这几天,王国光一直担心无线电台到货的事,后天是期限。王国光一早就给常老板打电话,询问一下到货情况。常老板说后天差不多能到。王国光不想耽误,他不能让这些人说长道短。如果到期拿不上货,不知他们会搅出什么风波来。
然而,第二天出现了一个新情况,员工轮岗,冲淡了人们对无线电的关注。东铁公司只要运营不景气,马上就实行轮岗,这种缩减开支的方法成为公司的一种经营策略,这种看似有效的策略,却产生一个副作用:使员工对公司反感。变相减薪,已经引起大家的不安。轮岗通知下来当天,李红卫来到王国光的住处。王国光知道肯定没有好事,可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果然,闲聊几句后,李红卫收起笑脸对王国光说:“王师傅,咱们工队有两个轮岗指标,你是老师傅,先带个头吧。”王国光低头想一想,涨红脸说:“行。”“那你从明天开始轮。”王国光点点头,表示答应。李红卫见达到目的,转身出去,刚跨出门口,他想起一件事,站住又说:“先轮岗半年吧。”听见王国光应一声,他急忙下楼找郝悟兴去了。
李红卫把另一个轮岗指标派给了郝悟兴,了结了他的一桩心事。在目前的经济环境下,轮岗谁都不愿意,必须靠强硬手段指派。他刚返回宿舍,马上就有人敲门,打开门扇,看见王国光站在门口,心里不免一惊,以为王国光要反悔。王国光站在门口问:“那无线电该怎么处理?”听到这句话,李红卫放心,随口说道:“货回来,你就托人捎上来,我拿到机子,就把钱给你。”王国光说:“好,就这么办。”
次日一早,王国光把衣物用具收拾到柜子里,开始轮岗。回家的路上,他思谋要找一份工作干。让他在家坐半年,他可坐不住,他还没到不干活的年龄,但是能不能找上工作,心里一点儿也没底。
回到三原后,王国光先去找常老板,核对无线电的事情,常老板告诉他,无线电明天下午就到,让他明晚来取。王国光只得告辞,满怀心事往回走,路过市医院时,隐约听见后面有人喊他,扭头一看,见是火车司机老孙。两人握了握手,老孙问:“老王,你这是干什么去?”
王国光说:“刚才去了一趟门市部。”
“买东西去了?”
“取一台无线电,没到货。老孙,你来医院干什么?”
“去看付永强,他在医院里住院。”
王国光也要跟着去,他让老孙等着,转身去旁边的水果店买了五十块钱水果,装在一个大塑料袋子里,提溜着,与老孙一起走进医院里。他们先找到住院部,然后登上三楼骨科病区,找到305病房。推门进去,往里寻看,只见付永强躺着靠窗的一张病床上,表情忧郁。他看到他俩,强装出一副笑脸,招呼师傅们坐在椅子上。他双腿裹着石膏绷带,脸色苍白,人比以前消瘦了许多。
他的父母给他陪床,见俩位师傅来探望儿子,赶忙递烟倒茶。王国光把水果放在窗台上,纳闷地问:“怎么单位不派人陪床?”付永强父亲说:“单位可能怕承担责任。”
付永强的母亲诉苦道:“我们都花五万多块钱了,单位也不给报销一下。”
“单位没给过钱?”老孙问。
“给了,就是刚住院时,押了一万元住院费。现在医药费这么贵,一万块钱顶什么用?”她铁青着脸抱怨。
“妈,你甭说了,师傅们来看我,说点好听的。”付永强小声嚷嚷。
他母亲堆起了笑脸,歉意道:“真是对不起,我刚才是和你们说说心里话,不要见笑啊。”
老孙说:“大嫂子,没事儿。”
他们问起付永强的腿伤,付永强说:“恢复得不错,大夫让我过几天出院。”
老孙向小付介绍单位里的事情,对轮岗很不满意,老孙说他暂时还留在岗位上,但说不定哪天也要排上。
王国光接住话茬儿说:“我这次就赶上了,我们工队里除了领导不轮岗,员工一个不拉的都轮了。”付永强的父亲笑道:“你们这是什么单位,一点儿都不正规。”
老孙苦笑,王国光口无遮拦地说:“人们都叫它骗子公司。”
付永强皱眉,他父亲问:“真有这么严重?”
王国光揭老底说:“答应的事情,很少兑现。”
付永强的母亲说:“看来我们报销医疗费也没指望了。”
王国光苦笑,老孙接话说:“那就看运气了,说不定运气好能给报了。”
她对老伴说:“老付,那就碰碰运气,永强出院以后,你去公司找一找。”
王国光劝道:“我看没指望,你们不如先去劳动监察部门咨询一下。”
付永强恼着脸说:“我是自己跳楼的,你们就别找了,传出去不好听,一旦有什么意外,以后我还怎么上班?。”
老孙提醒他:“就是自己跳下来的,也是在单位出的事儿,按理说单位得管。”
王国光说:“可这是东铁公司,不是国铁公司。”
老孙说:“哪个公司也得执行国家规定。”
这时,远处钟楼传来“当,当”的钟声,敲响了五下。老孙觉见时间不早了,用手拉一下王国光,示意他该走了。他们对一下眼色,安慰几句付永强,起身向他父母告辞,客气走出病房。等拐下楼梯,临出住院部时,王国光忽然想起一件事,问老孙:“你多会儿回单位?”
老孙说:“后天走。”
王国光心里一动,忙问:“你能不能帮我捎一个电台给电务工队?”
“行。”
王国光记下了老孙的电话号码,他们在医院门口分手,王国光直接回家。
次日傍晚,王国光去找常老板。常老板正在喝茶,见他来了,放下茶杯笑道:“无线电台到了。”说完,喊来徒弟,让他去调一下频点。
王国光小心问道:“质量没问题吧?”
“没问题。一会儿调完,你试一试。”
小徒弟把电台拿出来,王国光反复看一遍,样式、型号跟工队的电台一模一样,又找一台机子试了通话,声音清楚,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他给常老板交了货款,开好发票,拿上电台往家走。一路上,他把电台紧紧握在手里,生怕丢了,像捏住宝贝一样。回到家,包装盒上都印了一层湿汗。
这个难题终于解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