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六月中旬,公司给每个站区主任及公司高管配备了一辆尼桑轿车,每辆车十八万多元,一下子购买了三十多辆,各种费用加起来,支出了七百万元。
老虎口站区又像炸了锅,大家聚在一起,讥讽公司替高管谋利,为自己喊冤叫屈鸣不平,掀起了一股议论潮:
“这个单位对高管出手阔绰,对员工刻薄吝啬,像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这哪像是刚刚起步的小铁路公司,倒像一个年盈利百亿元的大托拉斯。”
“你们看吧,就它这种经营方式,什么两年盈利,三年上市,五年工资翻两番,都是他妈的口号,自欺欺人,五年以后不倒闭就算烧高香了。”
“他们这种把高管当神,把员工不当人的做法,迟早要遭到报应的。”
“这样的公司快早点倒闭算了,早倒闭,咱们早找出路,省着在这里耗着,半死不活地熬人。”
“咱们工作再努力,也是给高管们当长工。”
“这不是员工的公司,是高管的公司。”
……
这种议论是出于嫉妒,还是对公司爱护?明眼人一看便知。
东铁公司在运行之后,名声越来越差,沿线的村民们不满意它,站区的员工们咒骂它,就连与它合作的施工单位也开始怨它:工程完成,老算不到施工款,不是拖着不给,就是七扣八扣除掉一大笔。他们说跟东铁公司打交道太困难,抠门不说,还耍赖。
听到这些话后,王国光知道自己进入了一个无情无义,前程暗淡的单位,他对未来一片迷茫,在这样的公司里,他能找到什么希望?除了勉强养活自己,他还能奢求什么?现在,他才知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耍赖皮,公司也耍赖皮。
散步是王国光延续下来的习惯。在这个偏僻荒郊,没有户家可去,没有市场可逛,只有徒步拜访自然的风光,来和花草树木进行心灵的交流,这倒也不乏为一种高雅的生活方式。每天一吃完晚饭,只要天气不阴,王国光就走出楼门,到站外的野坡上转悠。在黄昏时分与原野为伴,也算人生的一种享受。
他走在蜿蜒的砂石路上,脚步在高原“嗡嗡”回响,沟壑坡梁一片绿色,路旁野花丛丛,含苞欲放,兔子在灌木丛中腾跃闪过,惊起一对野鸡,扑棱棱振翅低飞,飞虫撞在他眼上,他揉摸一下,看见远处一个牧羊人翘首张望。坡下几棵茂密大树,隐现出一户人家,在这旷野,有人就是朋友,有户家就感觉亲切,就连那鸡鸣狗叫,也传递着安全的信息。这高原草地,天高云淡,它是花草的世界,是虫鸟禽畜的家园,让人敬畏,流连忘返。世俗的烦恼在这里都被冲刷的干干净净,功名利禄也不如一片片树叶。它自然生长,没有诱惑,就像上帝创作的诗篇。
王国光觉着一个人在繁杂的城市中生存不下去,就来这高原,让自然对生命来一次清洗,冲刷心灵的污垢,觉悟散淡的人生。夕阳下山去,留下一片红,凉意陡然生,黑夜悄悄临,只等那星星点灯,出现一个无限的幻景。
王国光带着这种意境走回宿舍,刚在床上坐下,一个人推门进来,他抬头一看,竟是刘希贵,马上站起来,握住他的手问:“你怎么来到这里?”
刘希贵笑眯眯地说:“我也调到这里了,今天刚来车站上班。”
“我吃饭时怎么没见你?”
“我们同学请我去饭馆吃的,这儿有我们俩个同学。”
王国光点一点头,问“你住在几楼?”
“一楼,靠近小食堂那间宿舍。”
王国光想了一下,见刘希贵还站着,连忙请他坐在床上,关心地问:“这里是不是离家近一些?”
刘希贵笑一笑说:“离家比红柳沟近多了。”
“这回见对象可方便了。”王国光逗他。
刘希贵嘿嘿一笑:“倒是方便了,不过还不能随便回家。”
“你知足吧,就是调回市里,也不可能天天见对象。”
“老见对象也麻烦,十天半个月见一次面,彼此倒也稀罕。”
王国光问起红柳沟的事情,刘希贵慢慢叙说,最后谈到了苟发庆,刘希贵满脸不屑,说道:“那个人典型的势利眼,见了公司的大领导,吓得跟前都不敢去,逮住我们,吆五喝六的,就像吼喊一群牲口。”
王国光笑一笑,想起一个道理:对上级极度卑恭的人,对下级也极度傲慢,因为他要找到一个平衡点,保持心理的平等。如此看来,苟发庆也是一个自卑的人。
俩人说到深夜,刘希贵告辞,回宿舍睡觉,王国光送走刘希贵,赶紧去洗漱间洗脸刷牙,准备休息。突然间,裤兜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放下牙具,掏出手机接听,里面传出一声本地口音:“王老板,叫一个小姐过来。”王国光莫名其妙,皱眉问道:“叫什么小姐?”手机里面又传出话来:“年轻漂亮一点的,来大红楼饭店二零四房间。”王国光气得把电话挂断,嘴上嘟囔道:“混蛋,找小姐跑到这里,谁认识小姐?”他摇摇头回到宿舍,脱鞋上床,准备睡觉,这时手机铃又响,他拿起手机“喂”了一声,“老板,你那里的小姐出台费是多少钱?”王国光喊一声:“你打错了!”便挂断了通话。
他哭笑不得,认为有人跟他开玩笑,开这种下流的玩笑。不管他,先睡觉。他脱衣钻进被窝,看一会儿书,等到困倦,合上眼皮,迷迷糊糊地睡去。刚进入梦乡,一阵手机铃声像爆破一样响起,把他吓醒,他迷迷瞪瞪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老板,你那里有没有漂亮的小姐?我们要俩个……”王国光一激灵,肠子差点气炸了,喊一声:“没有,找狗去!”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王国光气呼呼躺着,甚觉纳闷,怎么找小姐的电话,突然都打到他这里来,是不是和别人用重了电话号码?不可能呀,以前从没有受过这样的骚扰。要说开玩笑,似乎也不太像,开玩笑哪有这么没完没了的?再者说话的腔调也不像。第二天早晨,他开机,仍然有找小姐的电话,他只得再次关机。
他和白主管说起此事,白主管笑了笑说:“你是不是与人结下梁子,他把你的手机号码做成招嫖的联系电话?这也是害人的损招。”王国光想了想,苦笑道:“得罪了一些人,但不至于这样狠吧。”白主管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王国光想了半天,却没有究查出这个人是谁。没办法,只好一直关机,等到休假时,去一趟电信营业厅,更换了使用多年的手机号码。
李武听到白主管谈论此事,偷乐了半天,这是他干的好事。上次休班时,他路过乌兰木伦镇,看到墙上有些野广告,机灵一动,冒出一股坏水来,要耍戏一下王国光。回到家后,他写好几份招嫖广告,趁休假回来,悄悄贴在乌兰木伦镇,让王国光当了一回皮条客,受了几天骚扰。
且说,王国光来站区两个月了,活儿是天天有,除了本部门的正常工作,还要应付站区的零散活儿,每天忙得焦头烂额,王国光为了在这里站住脚,不喊苦不喊累,默默地忍受。领导一喊他,他拿起工具就走,现场尽力把活儿干得漂亮些,为此受到冀主任的表扬。王国光好面子,最听不得别人夸奖,一夸奖,浑身仿佛打了鸡血,头也大了,气也足了,鼓鼓囊囊,浮起身子往外飘,连自己都觉着应该拿一根绳子拴着,否则一脚踏不住就会飞出去。他不怕干活累,就怕勾心斗角闹矛盾。闹矛盾心累,心累比身累更累,身累可以睡一觉歇缓过来,心累却让人睡不着觉,无法放松。
来到东铁公司之后,安稳,成了他最向往的一种生活方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原则:与别人和平相处,不参与别人的是是非非。
然而,现实能让他达到如此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