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站区要买一套卡拉OK机,征求员工的意见,下发了一个意见表让大家填,“同意”或“反对”。小单和小马不同意,吵嚷说站区买什么东西都让员工自己掏钱,像以前的床单被罩,本来公司配备好的,站区为了好看,又给员工买了一批,后来又添置了衣架鞋柜,用处不大,把宿舍搞得满满当当,就是为了撑面子,这些钱都要职工自己掏腰包。现在又要搞什么卡拉OK机,有什么用?劳民伤财。王国光听她们这样说,也感觉站区做得确实过分,不免议论几句,在建议单上写下了“反对”。白主管在旁边听着,不置一词,他看一看交上来的建议单,三人反对,只有李武一人同意。
别的工队也议论纷纷,员工大多持反对意见。建议单交上去,王国光想,反对的人这么多,此事可能搁浅了,就没放在心里。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卡拉OK机还是买回来,摆在三楼会议室里,站区员工每人分摊一百元。
许多人看见那一组黑色的电器直皱眉头,只有几个学员拿着麦克风鬼哭狼嚎,扯起嗓子大唱大叫,试验卡拉OK机的功能和质量,其他人则躲在宿舍里看书,说话,或在楼下凉快。人们普遍对站区扣钱购置的做法心怀不满。对于站区管理人员的专断,他们干预不了,只有用冷漠来抗议。
厨师老牛一个人躲在山坳里吹唢呐,刺耳的声音从远处飘来,钻进值班室里,小单心里正烦,皱起眉头骂:“声音这么难听,就像谁们家死下人啦!”王国光坐在桌子前写值班日志,咧嘴笑一笑,他明白她这句话的指向,是针对楼上那台嗡嗡乱响的卡拉OK机。
买那台卡拉OK机花了六千元,人们说它最多值三千元。
卡拉OK机刚买回来两天,就被人们听坏了,冀主任要司机拉回三原市去换。六千元买了一套娱乐品,三百公里的路程跑两趟,耗车耗油耗人,大家觉着有什么猫腻。
晚上七点半,站区召集员工开会,大家以为站区要向员工解释卡拉OK机的事情,不料会议从始至终只字未谈。冀主任在台上独自说讲,慷慨激昂,无非还是东铁公司的工作纪要,发展方向,未来前景。冀主任口才好,滔滔不绝讲了三个小时,口不渴,身不僵,倒是把员工的屁股都坐麻了,人们东倒西歪,摆出各种姿势来支撑身体,以使开会坚持下去。老虎口站区开会已成惯例,冀主任三天两头把大家召集到会议室,学文件,讲制度,分析国际国内的复杂形势,欲将员工培养成无所不知的顶尖人才,可惜大家都不领情,一听开会就头疼。
冀主任的话虽然说得好听,极具鼓惑力,但与东铁公司的现实相差甚远。前景只是空中楼阁,可望不可即,大家也只是听听,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然而,会尾时冀主任讲出的一番话,却促动了大家的情绪,“站区是一个大家庭,大家都要爱护它,我们要感谢公司为我们创造了就业机会,因此,我们要为它的发展壮大尽心尽力……”此言一出,许多人都变了脸色,表情冷漠奇怪,王国光坐在下面想: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主任每月挣七千元工资,比学员高出六七倍,成天指手画脚,为所欲为,你当然要热爱它,要保护它,谁有这种权益而舍得丢掉呢?
散会时,冀主任意犹未尽,但考虑大家明天还要上班,只能到此为止。人们一听宣布散会,马上起身往外走,隆隆挤出门口,向楼里一个个房间走去。王国光心里憋闷,下楼到站台上散心,路过餐厅时,看见广告板上贴着一张纸,凑到跟前瞧一瞧,看了几句,不禁紧锁眉头,沉下脸来,只见上面写着:
“张明奇是一个变态狂,这个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他爸和他妈早已离婚了,他妈把他抛弃了,他只能和他爸住在一起,为此,他恨透了他妈。有一次,张明奇喝醉了酒,对一起喝酒的人说:‘我妈是一个不要脸的臭婊子,她跟上别的男人跑了,不管我和我爸,我真想把她强奸啦。’大家看一看,他即使恨他妈,他也不能有这种乱伦无耻的想法,更不能说出这种卑鄙下流的话来。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品德败坏的人,一个连自己母亲都想强奸的人,简直就是畜生!大家要看清他的真面目,用我们正义的声音,谴责这个不要脸的人!”
王国光看得目瞪口呆,心里一个劲儿地打颤,如此恶毒的语言,竟然登上了广告板。他认识张明奇,一个看上去善良厚道的小伙子,说话办事通情达理,最近刚竞聘上了站区的安全员,他不相信这样一个人,能说出这样的混账话来。他一伸手,把这张纸撕下来,装进衣兜里。这张纸要是被众人看到,张明奇以后还怎么做人?
王国光再无心思散步,折身回到小料库,躺在床上,叹息人心如此险恶,恨人如此露骨,害人要置于死地。
张明奇得罪了谁?对他如此痛恨,他掏出那张纸又看一遍,却见信尾署名是:第三只眼。心里骂道:“还不如叫第三只手呢。”就连小偷也没有像他这样歹毒阴险。这时,他猛然意识到,站区安全员脱产,不用到现场作业,专管整理安全资料,发放安全物品,在人们眼中,这是一个美差。怪不得引起人们的嫉恨。看来他被哪位竞争者盯上了,誓要败坏他的名声。以造谣辱骂的方式来打击对手,是现代社会的一种竞争手段,为了达到目的,人们置道德于不顾,不惜使用卑鄙的伎俩。竞争者曰:你若安好,我便晴天霹雳。
次日,王国光在楼道里遇见张明奇,张明奇笑呵呵地向他打招呼,好像还不知道辱骂之事,王国光觉着庆幸,自己撕的及时,否则小伙子如何能承受住那样的辱骂。但几天后,他发现张明奇闷闷不乐,见人爱搭不理,心想他可能受了什么刺激。
半年之后,张明奇辞职不干了,他父亲为他在市里找到一份工作,在城管当办事员,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