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国光老不受提拔,田景明为他可惜,询问原因,王国光便把自己的境遇叙说了一遍。田景明听后,摇了摇头说:“这样不行,你得懂潜规则,否则,你一辈子只能这样爬着。”
王国光问道:“什么是潜规则?”
田景明看他一眼,笑一笑说:“请客,送礼,找关系。”他见王国光皱起眉头,又说道:“这有什么难的,舍得花钱,再脸皮厚点儿。”
王国光好奇地问:“这明明是不正之风,怎么叫潜规则?规则就是规则,怎么还来了一个潜规则?”
田景明解释道:“正规则是订立的各种规章制度,业务技术,是立身之本,但一个人若要发展,就必须懂得潜规则,潜规则就是搭建人际关系。”
王国光问:“这有什么不同?”
田景明耐心讲:“有很大不同。规则,人必须遵循它,遵循了它,你才有活儿干,才有钱挣,才有饭吃,才能养家糊口,而潜规则是,要想出人头地,就得网罗关系。”
王国光笑一笑说:“以前不就是这样,搞关系。”
田景明也笑:“老问题起的新名词。”
王国光说:“我就不明白,简简单单的事情为什么搞得那么复杂?人靠自己的能耐晋升不就得了,非要搞什么人际关系,请请客,送送礼,把时间和精力都搭在这上面,也不怕麻烦。”
田景明笑着说:“越复杂才越有利益,这就是中国特色,或者说是中国的人文特点。你想想看,都靠正常渠道晋升,谁去给你送礼?有权的人从哪儿得到利益好处?
“再又说回来,有才能的人,谁愿意请客送礼,只有那些平庸之辈才利用这些门道往上爬。从古到今,向来是二流的人才当权,一流的人才做事,因为一流的人才懂规则,老实肯干,不屑潜规则,这就使他难以发展,二流的人才虽然没有什么大能耐,但潜规则应用得好,善于钻营,投人所好,会利用人,往往能窃取高位,取得极大的成功。举个古代例子,刘邦是懂潜规则的,他统治人,项羽不懂潜规则,就被刘邦灭掉了,论武功,刘邦给项羽当徒弟的资格都不够,可他却统治了一个朝代,这种例子比比皆是。”
王国光低头不语。
田景明开导他:“你得学会和主管领导接近,得学会看领导脸色行事,得学会请客送礼。”
“看来我很平庸啦。”王国光闷闷不乐地说。
田景明赶紧解释:“没有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你知道劣币驱逐良币的道理吧,在市场上流通的,多是品相不好的劣币,而品相好看的良币,往往被逐出市场,成为人们手中的收藏。我的意思是说,东铁公司的高管们都是些见钱眼开的货色,你不送礼,再有本事他也不用你,白白浪费自己的本事。”
而这恰恰是王国光所厌恶的,他摇摇头说:“我学不来。”
田景明摇摇头说:“这样可不行。东铁公司的关系框架就是请客送礼,吃吃喝喝,如果不入这个框架,就寸步难行。”
王国光感到一阵悲哀,为这个公司悲哀,也为自己悲哀。
田景明看透王国光的心思,继续劝导他:“我们何必跟这个社会较劲,这个社会要求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应该顺应它,就像几个人登山,大家都顺着一条路爬,而你却另辟蹊径,一个人孤单不说,遇到困难危险还得不到别人的帮助。”
王国光不服气地问:“那别人走了错路,你也跟着走?”
田景明不置可否,继续说道:“一个人在社会上立得正,行得端,未必能在这个社会上吃得开,因为这个社会是一个众物生存社会,你立得正,行得端,在道义上可能会占的地方过大,挡住别人的出路。同流合污也是社会的一种状态。人行得通,需要得到一种势力的支持才行,这种势力能帮助你冲破种种障碍,延伸自己的发展之路。”
王国光这才点点头,认为他的话确实不错,做人确实应该灵活一点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但是让他去做,他又做不来,他能低头哈腰去给那些官僚们当狗腿子吗?他能昧着良心去坑人害人吗?他宁可一辈子平平淡淡,也不能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性情中人就是这样孤傲倔强,宁死不弯曲,这样的人往往成为功利社会的牺牲品,不是被别人排挤整倒,就是把自己气疯毁掉。
小到一个公司,大到一个社会,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满了潜规则,潜规则令人痛恨,但它流行于社会的各个层次,充斥于世俗的角角落落,是一种威力强大的秘密武器,能打通社会的关节和穴道。
田景明说:“中国人已经中了潜规则的流毒,无可自拔,社会组织也是按照病毒的形式繁殖,畸形膨胀。”
王国光低头不语,这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作为一个正常人,没有一个人不想升官发财,但用不正常的手段去获取,对于老实人来说,是一个不小的难题,更何况王国光还是一个正直固执的人,他不愿违背自己的良心,不愿意助长那歪风邪气。如果他想请客送礼的话,十几年前他就送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真正的好人,质朴厚道之人,往往是不会按照潜规则办事的人,这样的人,往往被大家认为不懂事或不会办事。
“这个社会为什么要有潜规则?”他闷头闷脑地问道。
“都是为自己谋利的手段,使私利最大化,拿手中的权,去支配别人的需求。”田景明快人快语道。他也非常讨厌这种风气,潜规则往往隔断许多人正常的上升通道。
“在现代中国,靠老实勤奋成功,真是太难了,我都已经绝望啦。”王国光苦笑说。
田景明说:“在东铁公司,人们不认人品和德行,只认职位和关系,如果没有一官半职,像你这个年龄,是很难干下去的。现在,一帮年轻人虎视眈眈盯着公司的未来,别看他们目前无奈地干这干那,一旦将来得势,会把公司搅得一塌糊涂,现在他们在圈子里就开始放风,以后的公司是他们的,一些站区的老员工已经被他们排挤出去了。”
王国光也知道一点儿内情,不满地说道:“就连他们自己也相互利用,互相拆台,一切都为自己谋算,不择手段,人们来这里不是为了工作,而是为了谋求各种利益,谋取各种需求,来厮杀,来打仗的。”
田景明说得口渴,举杯喝一口水,感慨道:“人生本来就是一个战场。”
王国光接上话:“拼体力,拼运气,拼智慧。”
“还拼关系。”
说到这里,俩人都嘿嘿笑起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田景明来到王国光的宿舍,郑重其事跟王国光说,他也辞职不干了,要回原来单位上班去。他嫌这里挣钱少,比不过原单位。“我是熬不住了。”他释然道:“熬了快两年了,还是这么点儿钱,干下去没有一点儿意义。”
王国光问他:“原单位比这儿好?”
田景明答:“至少那里已经涨过两次工资了,这里却不见一点儿动静。这趟出来,把我的心都冷了,回去以后,就安分守己地上班,再也不瞎折腾了。”
王国光问:“你回去还干以前的工作?”
他说:“继续干销售,上次休假我去了一趟单位,跟主管领导打好招呼了,还去我原来的部门。”
王国光叹一口气,苦笑道:“我是没办法,在原单位辞了职,不然我也不干了。”
“你不该把原单位辞了,断了退路。”
“当时我也是一时心血来潮。”
“你也得想办法,这里不是久留之地。”田景明劝他。
王国光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晨,送走田景明,王国光心里空落落的,和田景明相处一年多,已经在心理上有了依赖。田景明这一走,王国光少了一个谈得来伙伴,心里顿感凄凉无奈,昔日相识,如花初开,今日分别,如花零落。
田景明又回到了原点,在东铁公司趟了一趟浑水,呛了几口水,摇摇头,上岸找他的路去了。命运往往阴差阳错,想干的事情干不成,不想干的事情却逼着干成,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向往的新环境,结果却跟头栽得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