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月一过,农历二月初三这天,国平开始挨家挨户收卫生费,每天忙忙碌碌,给居委会帮忙的残疾人侯结实见她辛苦,主动陪上她去收费,拖着一条残腿上楼下楼,很是不便。遇到客气的居户,痛痛快快把费交了,遇到不客气的居户,推托半天,还把人数落一顿,弄得俩人心里都不痛快。收到傍晚,只收到二百元钱,国平还想努力一把,就对侯结实说:“咱们再收两户,今天就结束。”
侯结实说行,随手敲响一户居民的楼门。防盗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出现在门口,凶巴巴地问:“有什么事?”
侯结实陪出笑脸说:“收卫生费。”
“你们他妈的每天收费,不是刚交了吗?”
“你交的是去年的吧。”侯结实大声说。
“你个臭帮忙的,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国平正要说话,侯结实却问道:“我帮忙怎么了?我帮忙理亏了?”
“你这个拐腿货,拖一条拐腿还挺横,你再帮忙也是一个狗腿子。”
侯结实气得脸色煞白,双手不住地哆嗦。国平见遇上了灰茬儿,怕事情闹大,忙说:“不收了,不收了。”连忙拉上侯结实往外走。防盗门在他们身后“砰”一声关上了。他俩走出楼道,国平赶紧劝慰侯结实:“结实,你也不用生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草原大了什么牲口都有,世界大了什么人都有。就算咱们今天倒霉,遇上了王八蛋。”她见侯结实一言不吭,两眼发直,急忙又劝:“你可不能气坏身子,什么事也要想得开,身体要紧。我也挨过不少骂,什么难听的话都听过,我就当作耳旁风,就当他们喝醉了,发疯了。不然,我一天也干不下去。”
侯结实说:“王主任,没事。”
他俩走了一段路,在大街口分手,国平走出几步,又回头安顿他:“回去好好把饭吃上。”
候结实“嗯”一声,一瘸一拐往家走,国平见他拐进巷子,离家不远了,才放心往自己家走去。侯结实气性大,回到家里,怎么也咽不下那口气,呆坐在沙发上,胸口隆隆憋闷,坐一会儿,他倒口水喝,从橱柜里拿出一盘咸菜,放在餐桌上,然后打开一瓶子酒,哆哆嗦嗦倒上一杯,喝起闷酒来。他一边喝酒,一边回想自己的人生历程,几十年受人欺负,活得不舒展,混不出个人样来,越想越觉着窝囊,突然,心尖一阵疼痛,随后眼前眩晕起来,他控制不住自己,身体摇晃几下,一头栽到地下。
第二天,国平见侯结实没来居委会,怕他发生什么意外,就叫上两位副主任去侯结实家探望。她们进入院子,院内悄无人声,与平日大不相同,听不见收音机的声响。国平急忙推开屋门,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侯结实倒在地下,气息全无,已经死了。国平赶忙打电话报警,又拨打120,叫来急救车。经医生诊断,侯结实属于猝死。
世上有一种狠毒,就是把人骂死,而且还不用担负责任。那个凶巴巴的老汉,活了六十多年,人情世故见识了那么多,因为五十块钱卫生费,充当一个刽子手的角色,几句话,就消灭了一条人命,真是杀人的快手,可恨不可恨!这个功利的世界,产生了多少暴戾的歹徒。
国平和父母说起此事,被王国光听见,气愤难平,大声骂道:“那个老王八蛋,他有什么权利骂人?能把人活活骂死,他也太恶毒了!白披了一条人皮,人家残疾人怎么了?残疾又不是他自己的错,是他妈生下的,理短了?残疾人给街道帮忙是为社区奉献,应该受到称赞,他却骂人家是狗腿子,丧不丧良心?他每天产生那么多垃圾,是谁替他清理的?他坐在家里安安全全,是谁替他巡逻保安?真是吃粮食不说人话。世上还有这种人,倚老欺负人。要是遇上我,非得跟他玩命不可。”说完,气得坐在沙发上呼呼直喘粗气。
国平劝慰他,说道:“哥,你也别生气,现在社会上这种人多了,比这老汉恶毒的人还有,为他们生气,一天都活不下去。”
王国光微微点头,他自己不就碰到过这种人吗,李武开车撞他,要置他于死地,他把李武怎么了?还不是放他一条活路。这个世界总是善人谦让恶人,恶人欺负善人,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想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