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国芳
老人说着,走了几步,就站在一棵树下。
老人很老了,一个人坐在街边。出太阳的日子,老人就坐在底下晒太阳,老人打着瞌睡,闭着眼,一动不动。不过有人走近老人,老人就不会这样。老人会立即睁开眼,然后兴致勃勃地跟人家去说话。
一天,我走近老人,说:“老大爷,高寿呀?”
老人说:“今年九十了。”
我说:“老人家,你一直就住在这街上吗?”
老人说:“不是,这几年才住到儿子这儿来,以前一直住在乡下。”
我说:“那里,乡下宽敞。”
老人说:“我们乡下的鸽子笼也比这街上的房子宽敞,我住的房子五重进出,那才大呀。房子加拢来,有100多间。”
我就有些惊讶,我在乡下见过三重直进的房子,里面大得不得了,有三个天井,几十间房子。五重直进的房子,我从来没见过,我不相信有那么大的房子。我的神色老人看了出来,老人说:“不相信呀,真是五重直进,我爷爷是举人,后来还中了进士,官当到巡抚一级,那幢房子就是从我爷爷手上做起来的。你没见过那种繁华的场面。我爷爷回来,坐着八抬大轿。门楼前面竖着旗杆,我爷爷的轿子还在几里外,吹吹打打的锣鼓声就响了起来。”
老人说着,混浊的眼里竟也闪出清澈、光彩。老人接着说:“我们那幢房在方圆百里都是最大的。柱子有一尺多粗,柱石比大磨盘还大,每扇窗户上都雕了花,夏天还挂着夏布,门楼全部是用乌石山的石头砌成的。石头上雕了龙,门口竖了两块旗杆石,一米多宽,两米多长。逢年过节,旗帜一竖,真好看。”
我显然被老人说的这些吸引了,向往着那种热闹的场面。我说:“那幢屋还在吗?”
老人说:“在,怎么不在?那屋一直都在。”
我说:“你还会回去吗?如果你回去,哪天我跟你去看看。”
老人说:“回去,怎么不回去?”
这以后不久,老人真回去了。老人的孙子开车。老人让我搭他的车回去看一看。我真的很想去看看那幢大房子,便钻进了老人孙子的车。
那儿离街上并不远,一个小时就到了。但我并没有看到那幢五重直进的大房子。我只看到一个小村,有十几幢房子,房子都很旧了,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小村西边,有一道门楼,门楼塌了一边,门楼上依稀有字,辨了辨,看出是:“圣衣第”几个字。从门楼进去,有一道残墙,残墙下面长满了草,依稀可以看出里面铺着青石板。
我站在老人跟前,我说:“那幢五重直进的房子呢?没见呀。”
老人说:“就在这儿呀。”
我说:“败了呀。”
老人说:“是败了,但我总觉得它还在。”
老人说着,走了几步。就站在一棵树下。
那是一棵枯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