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良
又过了些日子,赵洁向知心人透露:老孙的呼噜像摇篮曲能催眠。
孙乡长和乡中女教师赵洁几乎在同一时间丧偶,前者之妻丧生车祸,后者之夫死于胃癌。两个孤男女,很长一段时间面容憔悴忧悒寡欢,沉浸在对亡人的记忆中。死者毕竟不能复生,活着的还是要活下去。不少人在对两个不幸者同情之余,有心想为他们牵线搭桥、重续鸳鸯梦。
当媒人第一次向赵洁投石问路时,她开口便问对方有什么缺点。媒人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赵洁说必须对别人的缺点了解清楚才考虑嫁不嫁。于是,媒人去找乡政府表弟秘书打听,李秘书思索半天,说孙乡长什么都好就睡觉爱打呼噜不好,几次陪乡长一道出差,他没睡一夜安稳觉。媒人如实反馈回来,赵洁面露难色地说,她不敢想像和一个鼾声高的男人在一起。媒人劝她不要轻易放弃,人家是一乡之长,有能力有地位,好歹算个人物……赵洁没奈何,只好叫媒人想办法把乡长的呼噜声录下来,让她听一段时间再说。
李秘书在乡长熟睡之际,将那如雷贯耳的呼噜声录入磁带。
赵洁拿到磁带,打算在每天午睡和晚睡之前放一放,听上十天半月的。如果在鼾声大作中入眠了,表明她能够适应。她想:打呼噜,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天下打呼噜的男人那么多,不都找了老婆嘛。适应,关键在于适应。想当初,自己和死鬼吃菜口味不同,白菜你喜欢吃炒得半生不熟的,他喜欢吃煮得烂烂的,为了有益他的脾胃,你改从他那少炒多熬的吃法不也挺好的吗?
当天夜晚,月色如洗。赵洁批改了一堆作业,感觉有些累,便打开收录机,躺下来歇息。呼噜声,时高时低,又粗又重,越听越心烦。虽然久闻乡长大名,但不曾见其面。凭着呼噜声,赵洁猜想他像一头猪,五大三粗昏头昏脑的。心里烦躁,神经亢奋,睡意全消。她恼怒地拉掉收录机的电源。但整整一个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死者的身影在脑海里不断浮现,勾起无限的怅惘和回忆。早晨起来,她感觉枕边湿湿的,那是难眠的泪。
第二天中午和晚间,她没让收录机骚扰,心平气和进入梦乡。
第三天中午,赵洁放录音带,这一次她使出倔劲考验自己的耐心,任凭鼾声轰鸣,她仍躺在床上岿然不动。
这天,孙乡长事先通知“四家”领导开联系会议,研究抗旱救灾问题。到了午间开会时间,与会人员纷纷入座,独缺乡长一人。通讯员找遍乡政府大院,不见乡长人影儿。李秘书打发通讯员回乡中赵老师处找找看,通讯员回报说乡长在赵老师房里睡大觉,他看门和窗帘紧闭不便打扰。李秘书将通讯员刺探到的消息带到会场,大家忍不住哄堂而笑。关于乡长和女教师的事,乡政府里也隐约有些风声。
这会儿听说乡长到女老师处,王书记并未大惊小怪,他宽容地笑了笑,说:老孙也真是的,通知大家来开会,自个儿会谈情。
王书记言毕,孙乡长急匆匆赶到会场。他用巴掌扇着汗涔涔的脸,气喘喘地说:我在外面看灾情才回来,让大家久等了,对不起。话音未落,会场上发出笑声。王书记说:老孙你装什么蒜,刚才有人发现你在乡中女老师房里。孙乡长突然一愣:怎么,我在女老师房里?哪个看见?李秘书供出通讯员。
孙乡长让人找来通讯员,诘问他是否亲眼看见他在女教师房里。小通讯员摇了摇头说:没有,我只在门外听见您打呼噜。孙乡长疑惑不解地嘀咕:怪了,难道我的魂去了不成。他瞅了瞅王书记,向与会者赔笑道:请大家再等一会,我去乡中问个明白就来。
师生们正在午休,校园里闷热而寂静,树枝在微风中无精打采地摇摆,房屋在烈日下无可奈何地曝晒着,看上去破旧而又寒碜;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着,那叫声很难辨出欢快和伤悲。孙乡长按照门卫的指点,很快找到赵洁的住处。走近门前,屋里悠然传出低沉的鼾声,他旋即止步耸耳细听。听来听去,除了鼾声没有别的响动。他停了一会,才伸手敲门。
鼾声突然停息了。赵洁打开门,有些懵然审视来者:此人五官端正,体态略嫌臃肿,但眉宇间也不乏俊秀。孙乡长自报了家门,赵洁当即像害羞的姑娘涨红了脸。一会儿,赵洁恢复镇静,大大方方给乡长泡了一杯茶,并坦诚地讲起听录音带的事。孙乡长苦涩地笑了笑,既为自己的鼾声而自卑,更为赵洁用心而感动。媒人也曾在他面前提起过她,但他考虑知识分子敏感禁不住鼾声困扰,因此,采取消极态度。今见赵洁容貌姣好又有涵养,不免为之动情。但是,临走前他仍旧大度地说:这事不能勉强,如果你听不习惯就算了。
此前孙乡长不曾踏迹乡中,往常学校有什么事情,一般由分管文卫的副职领导解决。在他的印象中乡中的教学质量似乎不错,此番去乡中一看,他发现那里教学设施欠佳,特别是赵洁住的那间平房昏暗潮湿,令人心酸。作为乡长,他对乡中如此简陋深感愧疚。
乡政府原打算今年花30万元买一部新轿车,但这笔款筹足以后,孙乡长决定将钱划给乡中修房子。乡中得到款子,全校师生欢呼雀跃,敲锣打鼓地去乡政府致谢。
过了些日子,赵洁和孙乡长结婚了。知心人问她对老孙的鼾声感觉如何,她说还凑合。又过了些日子,赵洁向知心人透露:老孙的呼噜像摇篮曲能催眠。有时老孙外出,夜间听不到鼾声,反而睡得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