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六爷与王二伯在东西两溪乡转了一遭,把太平溪里所有茶户干仓中的茶砖分类一一点清。
三十年以上的茶砖有四块,二十年以上的有四十块,十年以下的有千余块。方隐仙在心中算着这一笔数,若在盛世,一块三十年以上的上品茶砖,转卖到草原牧民手中时,能换一匹骏马,值五两黄金。
因为最终消费者并不是唐人,方隐仙觉得这个价格就算是在现在,也不会有着太大浮动,反而因为各地商路不通,在不产茶的北漠之地,茶砖价格可能会翻上一翻。
只是这一条道路,方隐仙却不知应该如何来走。就算是想走出归州,也是举步维艰处处艰难。
西疆及北疆牧民,以肉、奶为主食,基本没有蔬菜可吃。茶叶则成了牧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必的食物。若久不食茶,身体必然生病。自汉以来,与中原最大的交易除了铁锅等日常用具之外,就是茶叶了。唐时在定难边郡设有茶市,数百年不衰。
此时世家大族均灰飞烟灭,诗僧骚客绝买不起上等茶砖,这几十块二十年以上的上好茶砖在商路未通之前,也只能是存放于干仓里,待路通时再沽价。
方隐仙看完所有茶户干仓,没有给茶户任何承诺。只是方隐仙如此细心地查看与记录,已经令茶户们雀跃不已。
茶路终于要通了。
虽然所有人都不知道里正爷如何来通这一条茶路,但里正爷既然要大家采茶,又来查看干仓,那么他一定是有了通茶路的法子。
方隐仙知道茶户们心里想着什么,心中的难处也绝不会在茶户面前表现出来。有了信心,活着才有意思,若自己都表现出一筹莫展的模样,太平溪茶户这刚刚堆起的信心便会一下子崩溃。
与六爷谈着在制茶时一些工艺的细节处,绿茗一路静静听,三人缓缓向方隐仙的茅草屋走去。
有一些人一辈子用去全部精力只干一件事情,除了温饱之外,对这一样事情的热爱至老一直未变。那么这个人无论是干的是什么事,都将是一名大师。
六爷对茶这方面,大师当之无愧。方隐仙听着六爷口沫横飞地讲今后采茶制茶事宜,心中几分赞叹几分佩服。
而六爷也对里正爷提出的收茶制茶流程十分佩服,方法说出来时没什么特别,但实行起来时才知道效果比起以前的各户单干完全不是同一回事。
与六爷说着,远远看到有人在篱院里等着,左右张望。
“东家,是医署里的黄药童。他怎么跑来啦?”绿茗一眼就看出那个人影是谁。
六爷见有人在篱院里,随即向方隐仙道别,往祠堂方向去。
方隐仙与绿茗快步走进篱院里。
在篱院里的黄药童见到方隐仙来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跑过来扯着方隐仙的衣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绿茗帮方隐仙把背上的竹篓卸了下来,放回屋里。
方隐仙拉着黄药童的手:“是黄署令叫你来的吗?”
黄药童点着头,扁着嘴就要哭,忍着哭声:“爷爷被抓了,来了两个外地官家人,方哥哥,爷爷被抓了。”
黄署令怎么可能被抓呢?黄药童说得不清不楚,方隐仙心中有些着急:“你慢慢讲,黄署令怎么会被抓呢?”
方隐仙一问,黄药童便‘哇’地大哭起来,更是一句话也说不了。
“绿茗,快,医署那边可能出事了。咱们一起过江去。”方隐仙大声喊绿茗,绿茗跑着便出来了。
“是张姐姐叫你过来的?”方隐仙再问黄药童一句。
“是。”黄药童忍下了哭声,跟着方隐仙与绿茗往坛子岭快步走去。
黄医师平日只对病症辩证及草药属性感兴趣,不争名不争利,除了对‘署令’这个不入品的虚衔有点着重之外,完全是一个与世无争的老人。怎么他会惹上官府了呢?
而且是张道榭叫黄药童来喊自己过江,在归州府境内,还有什么事情会是张道榭无法摆平的呢?
方隐仙心中一堆疑问,既然叫自己过去,应该就是与病有关,但就算是治不了病,也不可能把黄医师给抓了吧。这几天里方隐仙一直在学习黄医师对每一个病人病症开方时的辩证,黄医师下药谨慎准确,辩证滴水不漏,绝不可能可在他手里出现什么篓子啊。
怀着一堆疑问,在坛子岭下的兵寨码头坐船过江。
三人过了江便往刺史府旁的医署跑去。
路上待黄药童情绪较为平复时,方隐仙再问他:“是因什么事把黄署令给抓了呢?是医死人了吗?”
黄药童被方隐仙拉扯着快步走,喘着气:“早上来了两个外地官家人,在衙门里跟刺史大人讲话,后来一个年青人忽然疯了,倒在地上不起来。爷爷便去给他治病。”
方隐仙还是摸不着头脑:“那后来怎么把你爷爷给抓了呢?”
黄药童一听又伤心了,滴着眼泪扁嘴道:“爷爷说他没病,是装的。张大人听了很生气,把爷爷给抓起来了。然后张姐姐就叫我来找你。”
方隐仙一听明白了。真是好事不来,坏事不停啊。
黄医师断诊方隐仙心里是明白的,如无把握,绝不下结论。他说没病就是没病。
怎么有人跑到归州刺史衙门里装病来了?张瑭还这么给他面子?
最麻烦的是,这事怎么又推到自己头上来了。真是搅屎上身啊。方隐仙拉扯着绿茗与黄药童,跑着向医署去时,心里感叹不尽。
张道榭正站在医署门口,一脸焚急,见到方隐仙来了,跑到街上来接方隐仙三人。
“你来了就好了,快跟我到衙门里去。那人真是讨厌极了。”张道榭拉着方隐仙的手就要往刺史衙门里去。
方隐仙拉着几个人在医署门口停下,喘着气说:“上吊也要喘口气,药童他说得不明不白的,到底怎么回事,你在这里跟我讲清楚了再进去不迟。”
听了方隐仙这话,张道榭缓下劲来,看三人在医署门口气喘如牛,嘴唇跑得青白干躁,便回医署里打了一盆水出来给三人缓过劲时喝。
方隐仙啜了一口水,润润干涩的嘴巴,再问张道榭:“叫我过来能帮上什么,你把整件事说说。”
“衙里来了两人,荆南节度使的衙内高从诲和宾客梁震。高从诲是荆南节度使高季昌长子,带着梁震本是来说我父亲出兵峡州。父亲说归州兵少粮绝,除非荆州能送来五十船粮草,不然绝不出兵。”张道榭方才在医署门口等得口干舌躁,说完话接过方隐仙手里的水盆,‘骨’地大喝一口。
方隐仙静静听着。
“我父亲自凤翔一役后,便极度不喜高季昌,虽然同是朱全忠麾下,一直来见面便有语言不合,就算送来五十船粮草,也可能是不出兵的。高从诲本想诓我父亲打下峡州后平分峡州,我父亲自然不信他的话,咬定只要五十船粮草。”
“高从诲见没法说动我爹,便倒地装疯不起。现在还在府里闹着。”张道榭摇头叹气说着。
哈,还有这样耍赖法的?方隐仙听得心中大乐,问道:“既然你们都知道这高衙内是装疯,为何还把黄署令给抓了?”
张道榭清丽的俏脸一脸窘像:“只是做做样子,让高从诲有个台阶下。没想到他倒地一装便不想起来,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不吃不喝,就只是打滚干嚎着。”
两人说着,喊上绿茗与黄药童,往刺史衙门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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