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陕西旱灾,次年二月,高迎祥抗粮杀官造反;天启七年,陕西大旱;崇祯元年,陕西再旱,粮食欠收,税吏催缴,更是激起多处农民抗粮抗税事件,更有甚者,“乱民”一度攻陷县城。
陕西位黄土高原之上,经过汉唐上千年的开发利用,水土流失严重,早就是荒山不长草,鸟儿不拉屎的地方。进入明朝天启年间,多年旱灾,民不聊生;到崇祯年时,更是连年大旱不断,陕西各地抗粮抗税事件迭起,民乱此起彼伏;而当地官府欲盖弥彰,为保得乌纱帽,压制民愤也同时向上瞒报,终激起民变不可收拾。
现如今,已扩展至整个陕西、甘肃一带,攻陷县城、抢劫官府、杀掉县官已有多起,直到某巡抚被杀,地方官府对事态再也难以掌控,这才向朝廷上报实情。
崇祯知道,陕西农民起义对大明朝意味着什么,早就开始注意这方面的疏折,但只是在段落中有所表示,却不知已经严重至如此程度。
“各位爱卿,对陕西民乱可有良策,有谁愿去陕西?”崇祯环顾左右。
崇祯对于明朝官场的腐败,已经有所了解,虽然还不是全部,但党争、贪腐、推诿、拖沓已成常态。官民之间的关系如此对立,熟悉历史的他并不奇怪,但事情真摆在眼前之时,还是让他对明朝的统治感到痛心疾首。
“陛下,选派一员大将,只需三千精兵,即可平息叛乱!”
“陛下,乱民实是生活所迫,还应剿抚并用才是。”
……
“陛下,还是应以抚为主,赶紧筹措钱粮救灾才是。”
“陛下,剿平叛乱是急务,农部移民更应先行,行釜底抽薪之策才是根本。”
“陛下,无论剿抚,抑或移民,皆需钱粮,如今辽东、川贵尚且供应不及,又如何能……”
“陛下,乱民不能简单安抚了事,否则各地群起仿效,势将更难处理……”
……
崇祯坐在龙书案后,看着大臣们陈词上奏,闻听着种言论;感到这些掌权者,脱离群众太久远了,即使有些人还能体察些民情,却也缺少了最起码的同情怜悯之心。
“朕希望爱卿们知道,乱民也曾是朕的子民,穷困被逼才行此路。”崇祯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心情,一字一句吐字出声,手指敲击着书案。
崇祯忍不住,叹了口气,接着道:“今日,这事就先议到这里,着内阁再议,拿出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来。”
退朝,崇祯未等众臣施礼,直接步出殿外而去。
早朝后用过早膳,崇祯还要抓紧时间看会儿儒家经典,后面还有一整天的朝会在等着他。
昨日经筵,翰林与诸位重臣讲解儒家经典至理,并结合了天下治理之道,崇祯听得半懂不懂;受后世的思想影响,他也无法完全认同这些理论。但明朝的天下治理,就是依靠这些理论的,他只得强迫自己翻出那些经书,开始学习他本应明了的内容。
早朝上的争论,也延续到了散朝之后。
朝房、茶楼等处,多能听到人们在议论朝政。自从崇祯帝登基以来,阉党伏诛之后,没有了阉党的镇压,锦衣卫的白色恐怖减压,大明人关心国事的习惯再次泛起。
住在皇宫里的崇祯,不知道的是:大明朝的政务公开,向上追溯可说是空前,即使是相对于后世的民主国家来说,也可说是绝后的。
只要你识字,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去买或是去抄份邸报;而邸报上,朝廷的诏令、奏章应有尽有,内阁票拟、皇帝批红上面都清楚明白。
奏疏只要有了皇帝的批红,即可发邸报传抄,朝廷基本不作什么限制,更没有什么舆论导向的问题,每个人的政见都显现分明。
要是把这份邸报放在后世来看:满篇都是军政要情,朝廷大员的政见分歧,皇帝的政策倾向,无不是重要之情报,极深之内幕消息。
这份邸报,明朝初时还是官员们的专利;到了崇祯朝时,早在几十年前,民间就开始有专门的“抄报行”了,更公开出售,人称《京报》。
也正因有了如此透明的政务公开,才形成了东林党人的关心国事;明朝的楚党、浙党、复社等,才有了党派林立的社会基础。
当然,可以想见的是,建州以奴酋皇太极之智,也必会派人进京卧底,根据邸报来分析大明朝的军政要事。
民间的酒肆、茶楼,只要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说不了几句客套话,必然引向了当今的时事朝政,没几个人会不关心的。
最近的四院、六部、六科变革,对文人们未来的功名至关重要;盐粮期市的建立,关系到日常生活的根本,听说盐价要涨了;兵院的教导、参谋,看来又是一个谋出身的去处,只是辽东军情堪忧,能不能保住命还是回事儿呢。
承天门(天安门)外,御道两侧的某间朝房内,七八位大臣们正激烈地争执着,就是外面来得早些的初冬寒意,也没挡住这里的热烈。
“这些乱民,依我看就是要镇压,你今天被安抚一下,给了几斤粮食,明儿吃完了,照样造反,那就没完没了了!”
“哼,你说得简单,弹压乱民,你从哪出粮饷啊?就连辽东都欠饷欠得兵变了,你再差上饿兵去平乱,别是乱民没平,兵先作乱了。”
“那要是户部没钱,……,哦,现在是商部了,那无论是剿还是抚,还不都镜月水花?”
……
都察院御史杨鹤,坐在那里并没参与,只是听着他们吵得厉害,内心中却有着一种文人相轻:何为乱民,那是朝廷“元气”,是皇帝陛下的子民,需要的是固本培元,哪里是剿抚什么的!
元气,造反的乱民,那也是老百姓,是国家的元气,打人杀人是要伤元气的;培固元气,安抚乱民,更是不用耗费钱粮,只是为其指引一条明路。早朝上,陛下气得都直接就走了,难道你们就没看出来吗?
还是圣上英明,高瞻远瞩,原以为成立农部,是要丈量全国的田土,没想到首先是移民四川,发宝钞就有了钱,如果配合上自己的固本培元之策,陕甘之乱还不立平。
“也不能这么说,这宝钞不是要再版重发了么,需要多少印多少就是了;还有又建了几个市舶司,江南物富民丰,商贸通达四海,那银子还不哗哗……”
“嘿嘿……,你说的就更没谱了,宝钞、市舶司,等弄成了,最快也是明年的事了,远水不解近渴,陕甘那里等得及么!”
“唉……,是啊!这发宝钞、建市舶司,当时不少人吵吵着反对,现在急着用钱了,哼,也没再见谁上折子反对了。要说起来,‘当今’确实英明啊,就是有点缓不济急。”
……
杨鹤为人正直坦诚,也正因如此,其官途也是迂回曲折。天启朝时,魏忠贤得宠,他弹劾魏忠贤;熊廷弼获罪,他为熊廷弼辩护。因此,他的官职,被一贬再贬,直到崇祯登基,这才再次被升迁为都察院御史。
曲折的经历,也磨砺了他的性格,知道要管住自己这张嘴,尽量少说话才是,然而……
“这根本不是什么剿抚的问题,百姓乃国家元气,固本培元方为上策,怎能又是打打杀杀的……”杨鹤再也忍不住了,憋在嗓子眼儿里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咦……”杨鹤的这番言论,引得众人都看向了他。
杨鹤的正直坦诚本色,让他不再遮遮掩掩,站起身来侃侃而谈:将其“元气”论阐述一遍,更拿当今圣上所施行各项变法措施一一印证剖晰,以为“元气”论之旁证。
杨鹤说得是慷慨激昂,众人听得面色上也是如醉如痴;杨鹤的演讲口才那是极为了得,辩驳理由头头是道,更是拉着皇帝这杆大旗。可以说这场辩论,是杨鹤取得了胜利。
众官员虽然被辩得说不出更多的来,但内心中并不服气:说得好听,有能耐你去啊,看你怎么个招降纳叛,还又不费钱粮兵马。
杨鹤身为都察院御史,纠查百官才正职,建言献策那是别人的事,这回光图嘴头子痛快了,没想及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