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至半酣,忽又有一人远远走来,予淑低着眉,尽量不让别人看清自己。没想那人却毫不顾虑地径直朝自己走来,眼看已经来到面前,予淑抬起眼睛正想瞪他一眼,待看清那人真容后却惊得退了一大步,险些摔倒。
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牢牢地拉住了她,小声道:“慌什么!”
“你……”予淑想问又觉得场合不对,只无辜地眨眨眼睛,一肚子话咽了回去。这个曲大少爷,明明说好不去,连请柬都烧了,怎么又出尔反尔?
他们的声响引起其他侍女的注意,一瞬间就走上了两个年青侍女,看着曲适的眼神似乎很是熟络:“曲大人您怎么才来,太不给殿下面子了吧。还不快进去么,他们等你实在等不及,只能开始啦!”
曲适笑呵呵地任由他们推着走上台阶,迎面又上来两个侍女将他引了进去。不就就听见一个稍显稚嫩的女声惊喜的欢呼:“曲大人,您能来真是太好了!”
主人如此欣喜,客人们当然要随声附和了。一时间不论何人都对曲适的到来表示了深切的感谢,不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均附和着公主向他问好,弄得曲适应接不暇。
“你这次又推辞说国事繁忙,可是皇上哥哥都休息了,您怎么还要这么辛苦自己呢?”话里抑制不住心中的惊喜,听她口气,俨然就是柔惠大公主了,“曲大哥能来光临,本宫真是荣幸之至呢。”
“哪里哪里。”曲适忙到,“公主殿下折煞微臣了,微臣惶恐。”
“你是皇兄眼前的大红人,本宫敢不客客气气的么?”柔惠公主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好啦,开个玩笑而已——曲行云,你来迟了,该如何做罚?”
里面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看来曲适的到来居然挑动了活跃的气氛。然而此时的予淑脑海里想象着的并不是宴厅内宾主尽欢的场景,而是他被侍女们推推搡搡弄进去屋里时的样子,明明心里受用的很还偏偏要装出一副被逼无奈的神情,真是,真是太可气了。
他不是说从来都不去参加公主的宴会么,他不是说自己是皇上的人么,这般出尔反尔,立场不坚,谁再说他品行高洁,就是瞎了眼的。哼,好好的跟别的女的拉拉扯扯,嗯,虽然好像是被拉扯,但是也差不多啦……
“怎么,在生我的气?”同坐在一辆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两个人一个面上温和似水,一个面上阴云遍布。
予淑硬生生地闷哼道:“怎敢啊……曲大人行事还真是神鬼莫测,忽东忽西,云里雾里,不知所止啊。”
曲适笑着摇摇头:“你缺少一种以不变应万变的良好品质,这么容易就慌了,暂时还不堪大用。我若不亲自来此,怎敢把你一个人安排到这里来?”
予淑听罢不由冷哼,这世上还能有你做不出来的事情?
“还有,”他凑上前来,突然换了一副脸色,恶狠狠地道,“你凭什么唤崔逊大哥,唤我就是‘大人’?我有那么老么?以后不许称我大人,也要称大哥,听见没?”
似乎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了,予淑郑重地点点头:“是,曲大人。”
曲适恨不得一脚把她踢出车厢。予淑轻巧地躲开,冲他做了个鬼脸。闹得累了,她终于安静地贴在窗边坐着,熟练地撩起帘子往外望去,不禁露出惊疑之色。曲适见此情景也不由朝窗外看去,只见大队士兵浩浩荡荡地从前面那条大道通过,意气风发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披甲精良的大军踏着整齐的步伐徐徐走过,扬起一路烟尘。
曲适放下帘子,明显可见面上的笑意。予淑忍不住好奇,便问:“这是什么军队?”
“这是靖远大将军方大人的军队。方将军本来在年前就要离京赴任,圣上怜他总在外带兵打仗太辛苦,留他过了年再出发。方将军是一心为国效力的栋梁,你看这年还没过完呢,他老人家就急急忙忙地往北疆赶了。”曲适似乎早知道她有此一问,回答不加思索。
予淑听他的语气似乎与这位方将军很是熟络,而她自然不认识这个人,于是问道:“方将军是谁,我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我曾在他手下呆过一段时间,尊他为老师。”曲适神秘地一笑,道,“你没听说过他,总该听说过他的女儿吧。”
“他女儿是谁?”予淑更糊涂了。
“他的女儿就是宫里的娴贵嫔娘娘啊,你不会连她这样的人物都没听说过吧?”曲适注视着她的神情,唇际微微扬起。
予淑放下帘子,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声音,瓮声瓮气地说:“是啊,宫里谁不敬仰她呢。原来她是将军的女儿啊,果然不一般呢。”
“若照此说,予淑,你也不是一般人哦。”曲适温和地看着她。
“是啊,满门抄斩的罪臣之后,有此殊荣的不多啊,你羡慕我吧?”
见她的面色和话语一样的不善,曲适识趣地不再招惹,转而问道:“你觉得公主府里如何?”
“嗯,不错,比你们曲府好。”予淑毫不客气地道。
曲适懊恼地抓抓头:“哪儿比曲府好?”
“哪儿都好。”予淑伸出手指,一条条地开始列举:“公主府人又多,丫鬟们气质又好,衣服比曲府的漂亮,花园比曲府大,房子比曲府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丫鬟们都长得很好看呢。”回想起姿容优雅的青婷,予淑不知有多羡慕她那从容窈窕的举止,却怎么都学不来。
“这个……”曲适本来还在无辜地托着下巴耐心地听着,到最后一句时才终于忍不住地咕哝,“好看的丫鬟,我求之不得呢……”
予淑看向他,神情中流露出郑重的理解。
曲适白了她一眼:“公主是身份高贵的女子,自然要出身高贵些的丫鬟服侍,我是未婚男子,若有那么多漂亮姑娘环绕身侧终是不妥,给人捞着话柄,反而有害无益。男不拜月,是为了避嫌嫦娥仙子,我这么正直且前途无量的男儿,岂能因为女子而影响名声?”
“我不过随口一说,你便忙着申辩,看来你很怕名声不好之类的问题呢。”予淑斜了他一眼,“这说明你从前根本就是个纨绔公子,名声非常之不好,最近好不容易积攒出点好声名,生怕别人揭穿旧事来——可是这样?”
一贯温和如水的曲适今天第二次有把人踢出窗外的冲动。
“对了,公主府也真是奇怪。我听青婷姐说,那里的很多下人都是各位要员派去的,他们互相之间也知道身份,既然如此,公主岂能不知?那她为什么还留着这些人?”
曲适酸声酸气地道:“你脑袋不是好好地长在脖子上的么,为什么不好好想想?那些人互相制衡,是朝堂斗争的微缩,自古取利的都是渔翁而非鹬蚌,连这都不懂?”
予淑无辜地眨眨眼睛,不耻下问:“还是没太懂。”
曲适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我举个例子吧。假设公主府的家丁甲是苏参政的人,家丁乙是我的人,家丁乙得到公主的信任升任总管,以家丁甲为首的其他家丁肯定会觉得不满,以至对他百般攻击,后来他胜利当上了总管,但针对他的斗争还会继续。爬得越高,接触公主的机会也就越多,各个官员派去的人肯定都不肯甘为人下,有事没事说不定还会打打小报告,偷偷说出其官员的小秘密,如此一来,获利最多的自然是公主了。与其把他们都赶走让他们暗中来偷窥,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既然于己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他耐心的叙述终于让予淑大有领悟,然而听完此话,予淑还是有疑问不解:“那这些官员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曲适眼睛微微眯起,语气听不出心潮的翻涌:“公主虽然性格孤僻,却喜欢与朝廷士大夫结交——你懂我为什么年年推辞公主府的请柬了吧?”
“那你为什么……”看着他落寞的面容,予淑把问题再次咽了回去。
“因为这是皇上的命令。”曲适似乎没有打算隐瞒。
予淑点点头,抿唇细思,却见他突然故作神秘地道:“等会儿跟我去书房,我给你看几样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