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淑正笑嘻嘻地说着,突见有人推开了房门,惊得她那天真的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肴佳见此情景,机械地转过头去,随即一下子跳了起来,定了定神才福身道:“少公子好。”
曲适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予淑尚在养病,你不应来此打扰过久。”
肴佳一愣,有些委屈地道了声是,便要退下。
“也不是不准你来。”曲适叹道,“你现在不比从前,掌管着整个内苑的大小事务,抽开身这么一会儿,已经积压了好多了。你做事没有琴思细心,不懂的事还是要多请教她。她这几日病着不能帮你,你虽然辛苦些,却不能懈怠职责啊。”
“肴佳知道了。”她嘟起嘴,斜瞟着他,“我都忘记琴思姐也病着了,是说怎么想不通这几日为何这么忙碌呢。”
曲适摇头一笑:“忙有忙的好处,闲有闲的苦恼。你要是哪天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也许就会念起忙的日子来。”
肴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得好处去了。”
予淑不禁笑了出来。曲适看向她,神色分外温和:“落水前后的事情,现在可记起什么了没有?刚才听你笑得这般开心,想必是没什么不适了吧。”
予淑乖巧地点了点头:“我落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那么关心,难道是怕误了什么良辰吉日?”
曲适不太理解她的意思,多想也没有结果,只道:“我倒是觉得我没有多少关心你嘛——只是皇上把你给了我,这才几日的光景啊,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有何颜面向他交待?”
予淑转过头去不理他,心里有些不满,也不知什么缘故,听了他这话,没来由地让人生气。
“若是觉得无聊,便让轩儿陪陪你吧,下棋啊什么的,她的棋技虽然比你还差劲些,用来打发时间也足够了。我还有事要忙,等我闲下来再来找你。”曲适不再多言,转身走出了房间。
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他听见予淑低沉的声音:“你的颜面比我的性命还重要?”
“你既然已无大碍了,那眼下自然是我的颜面重要些。”
予淑闻言,气得把枕头扔了出去。只可惜扔的是枕头而不是杯子,他没有听见,也自然没有回头发现她的怒意。
再次面对这个人的时候,予淑便知,自己再也找不回初遇时的那种感觉,那种淡淡的喜欢了。那时他一身白衣,颔首笑时总有一种忧郁的魅力,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皇帝应该与他说了自己来此的原因,而他就这样接受了,并且神色如常,仿佛她就是一件无足轻重的货品,多一件少一件都无所谓的物事。在他心里,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是个因犯错被贬黜的小宫女,还是想尽各种办法求得荣华富贵的狡诈丫头?
哼,为什么要那么关心他的想法?他都不关心我。予淑独自生着闷气,赌气转过身去,心道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饶是日夜盼着自己的病慢些好,让她能晚一些再嫁给曲适,然而日久天长保养得宜,她的伤寒还是渐渐地好转了起来。其实她一点都不想嫁给他,她的心里只有锦宸一个人。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予淑明知如此,还是深感不能自拔。
时已过了初冬,天气渐渐地冷了。府里开始积攒过冬用的火炭,有些银炭甚至还是宫里赏下来的。连内苑也热闹了起来,不时有面孔黧黑的汉子进出,吓得丫鬟们一个个躲在门背后,想看又不敢多看。予淑突然想起在宫里生活的日子,也是一到这个时候就开始贮藏火炭,堆满了整整三间屋子,可是她们些小丫头们住的房子却只有寥寥几个炭火盆,冬天里大家挤在一起,还是冷得直哆嗦。不是卓大人小气不给她们炭火用,而是她们住的房子宽敞通风,炭火盆烧得再多还是抵御不住破窗户缝里刮过的呼呼作响的寒风。
这时只有卓大人的房子燃的炭火最暖和,大伙儿就一齐可怜巴巴地缩着脖子站在他的门口,卓大人看不下去了,只能叹着气让这群叽叽喳喳的小女孩进去取暖。而她就在这时候遇见了卓谦。
卓谦……予淑叹了口气,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发现自己不见了,不知他会怎么做呢。
阿谦待人真的很好,说话从来都是慢条斯理的,怎么逗都不生气。他总是说,师父让他做如那句话里说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里的那种君子,所以要遵圣人教诲,不能做君子不应该做的事情。他也想过要考试做官的,只是她偷偷问过师父卓谦是不是真的能做大官,师父只是叹气。
在门口站了一会,果然等来了肴佳。她虽然诸事繁忙,却经常抽空来这里看看。予淑也一直乖巧地称她为姐姐,二人看上去甚是亲密。
看着肴佳冻得通红的鼻子,予淑连忙让她进屋坐下,顺手沏了杯茶。
“怎么了予淑,病快好了,气色却不太好。”肴佳半开玩笑地道。
予淑摇摇头,似乎什么也不想说。
“少爷今日又出去了,好像是要去山西视察民情,估计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呢。”肴佳抿了口茶水,“这茶不错,是少爷新送来的?”
予淑眼睛一亮:“少爷出去了?”她兴奋地搓了搓手,心跳也不知不觉加快了。
“怎么了?看你心神不宁的样子。”肴佳皱眉道。
一直以来那个疯狂的想法终于蹦了出来:“你帮我逃出去吧,我不想嫁给曲公子。”予淑于是直截了当地说。
肴佳瞠目结舌,用了半晌的时间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予淑见她愣住,眉头不禁拧了起来。却见肴佳似是终于醒悟过来,喜笑颜开地道:“原来你不想……不过这件事有些难度,我尽力而为,要是没有成功,你也不能怪我。”
她若是走了,对自己难说是一件大好的事情呢……肴佳埋怨起自己的无知来,她早该看出予淑心不在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从前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予淑似乎没料到她这么快就应承了下来,有些迟疑地问道:“你……有办法?”
肴佳自信满满地笑道:“那是自然。只要你愿意,我自然能替你安排,就怕你不肯屈下身份,做那些只能养活自己的事情。你是从宫里出来的,还是被皇上送来的,从前应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吧——民间清苦,出去倒是可以,就怕你吃不消逃回来。”她静静地注视着予淑的神情,似乎想从中琢磨出什么来。
“我绝不会逃回来的。”顶多被带回来呗。
肴佳挑了挑好看的眉毛,见她应承得如此爽快,只拍手道:“其实你要真是逃回来也没什么,府上绝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静,下面的奴婢也不敢说什么闲言碎语的,就算说了你也可以假装听不见啊——只是你不要说是我送你出去的就好。”
予淑立即点了点头:“我绝对不会说的。你快告诉我怎么出去吧。”
“我哥哥和嫂子在苏参政府里当差,你出去以后,凭我的手书找他们安顿你。参政府的你问问别人就能寻见,毕竟是我们大齐的第一重臣,整个长安岂会有人不知?你从偏门进去,把信递给我的嫂子,让她安排一下。等会儿我给你打点二两银子,你再选点自己的值钱东西一并包好,我替你换身衣服就可以走了。”
“就这么简单啊。”予淑打量了一下四周,有什么可以带走的呢?
肴佳撇撇嘴,似乎对自己得到的轻视有些不满:“没有我的带领,你除非爬墙,否则没人会放你出去的。不过我得告诫你,不是你的东西别想着偷拿出去,否则被人查出来说你是贼,我可要说不认识你。”
予淑哼了一声,望着四面墙上挂着的字画,颇显不屑之色。想我予淑在宫里什么没见过,谁有兴致偷这里的破玩意儿!
“那你好好收拾一下吧,事不宜迟,我一个时辰后来找你,趁着劳工回家午休的人群混出去。”她刚踏出房门的脚步又缩了回来,有些迟疑地看着予淑,“你可想好了,真的要出去吗?”
予淑点点头:“那当然,难道我还会反悔不成。”
“可是你在外面……”肴佳叹了口气,忽觉自己没必要对她如此关心,便摇摇头踏出房去。
予淑抚摸着从床垫下拽出来的准备了多日的布包袱,胸口扑通扑通狂跳着。兴奋控制了她全部理智,把害怕和歉疚统统压到最底层。哈哈,终于可以不用受人摆布了,终于自有啦!曲适大少爷,等我逃出去以后,最好是被坏人抓走,到时候你就和皇上两个人抱着脑袋哭吧,哦不是,你就抱着你自己不安稳的脑袋哭吧。你既然不在乎我,我也要整整你,这才公平。
嗯,对了,这把碧玉箫也要带着,说不定还能卖点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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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有事,遂中午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