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名虽然吃酒听戏,心思却并不在上面,一双眼睛时时瞧着门外,只等李明霞诊病的消息。
不多时就看见福雨慌里慌张跑来,从戏楼门前一绕,径奔他跟前,擦着汗回道:“夫人大发雷霆,说那个大夫看的不准撵了出去,让请王大夫来呢。”
“今儿不是王大夫吗?”
“王大夫去镇上李掌柜家出诊去了,今儿来的是他的大徒弟,出师也有七八年了。”
“糊涂,这样紧要的事哪能弄来这么个嫩茬。再去找王大夫吧。”
福雨答应着要走,唐名忽然想起来,又道:“那个人还没走吧?带他给豆蔻看看是怎么回事。”
大夫本来被撵出了二门,两个小厮守着,正在瑟瑟发抖,以为这诊金是拿不到手了,忽见福雨走来吩咐说:“后头还有一个病人,麻烦你去瞧瞧吧。”
大夫不得已又跟着走了一段路,七拐八拐到了一处小院落,独独一间房并几架豌豆花,一个女子背朝门正在打扫,闻声抬头,苍白着脸问:“什么事?”
因她并不是正式纳妾,福雨也不好称呼,只好叫一声豆蔻姑娘,又道:“老爷听说你不舒服,特地找了大夫给你瞧病。”
豆蔻脸上泛出一丝喜色,叹气道:“没什么事,不过是闷得久了有些头晕,不妨事,倒让他费心想着。”
福雨心道,哪里想着你了,你这还是沾正经夫人的光呢。嘴上又不能说,还得堆着笑请她坐下,伸出手腕搁在石板桌上,大夫别别扭扭的站着诊了一会儿,又让她伸出舌头敲了敲,这才说:“恭喜姑娘,姑娘并不是生病,是有喜了,看脉象快两个月了呢。”
“什么?你没弄错吧?再看看?”事出意外,福雨吓了一跳。
豆蔻也是一惊,定了定神道:“您再瞧瞧,给个准信儿。”
大夫按着她的手腕沉吟半晌,皱眉道:“决计没错,只是最近神气不畅,似乎受了些气,也夹了点风寒,今后要多调养,这样,我给你开个方子,按方煎服五日,应该差不多了。”
豆蔻伸手接过方子,福雨赶紧道:“我去回禀老爷,出去给你抓药去。大夫,咱这边走吧。”
福雨带着大夫走了,豆蔻愣愣地站了半晌,忽然抚着肚子哭了起来,似乎多日的委屈苦闷都随着泪水消失了。
福雨吩咐小子套车送大夫,自己叹着气走回来,心事重重。如果王大夫来了还说李明霞不是喜,那豆蔻的日子可又难过了。
戏班子正在唱《追鱼》,鲤鱼仙子与天兵天将斗得正烈,那个花旦先时文绉绉的,如今披散了头发拿着双剑异常矫健,唐名看的兴起,鼓掌大叫:“好!打赏!”
戏台边的小子忙着预备清钱,主子叫一声好就多加半吊,在边上摞起了一座小山。
福雨叫了半天唐名犹未听见,只得大着胆子喊了声:“爷!”
唐名冷不防吓了一跳,回过脸怒道:“混帐东西,瞎叫唤什么,想把爷弄聋了呀。”
福雨陪笑道:“大夫给豆蔻看了,说是,说是……”
“怎么着?”
“有喜了……”
“什么?”唐名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双喜临门,打赏那个大夫没有?”
“给过钱了,叫人送走了,又派了人去请了老王大夫。”
“好,你去照应着吧,等王大夫来了跟我说一声,我亲自陪他进去给夫人瞧病。”
李明霞躺在床上思想了半日,气犹未消,一叠声叫人焚香,说那大夫一身泥土味熏的她头疼,又要喝木樨露,春晴慌忙叫人取碗盏来调。吃了半盏想想生气,晾在一边只管叫请老爷进来,一起商量怎么臭臭那个“庸医”。
正在闹间,忽听见唐名的声音,一骨碌坐起来,唐名已自掀帘进来,身后跟着家下惯常走动的老王大夫,一进门就躬着腰道:“夫人近来可好?呵呵,刚才老朽不在,小徒来了一回,听说唐突了夫人,我代他给您陪个不是吧。”
李明霞笑道:“不必了,你过来给我好好瞧瞧吧。”
老王大夫走近细瞧了瞧面色,又看看舌苔,末了才细细诊脉,最后道:“积冷滞胀,敢是近来胃里总是泛酸,不想吃东西对吗?不要紧,我开个方子吃两天,包管就好了。”
李明霞已经完全呆住了,半天才哆哆嗦嗦追问了一句:“难道……不是有喜?”
老王大夫也愣了一下,道:“据脉象看来,应该不是。夫人稍等片刻,我再细瞧一瞧。”
说着重又坐下,凝神细听,摇头道:“不是喜脉。”
唐名板着脸不说话,李明霞怔怔地望着老王大夫,忽然心上一酸,看看就要掉泪,又要强不肯当着众人哭,哽着嗓子道:“多劳了,春晴送大夫出去。”
老王大夫看看情形不对,施了一礼,知趣赶紧走了。唐名见四下无人,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你先歇着,待会儿煎了药好生吃吧。”
李明霞尽力瞪着眼睛,然而两行泪仍然不受约束扑簌簌滚下来,她此时就怕唐名再说什么,赶紧拿袖子抹去,扭了脸不理他。
唐名又站了一会儿,看她仍没有开口的意思,心下也觉不忍,轻轻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拍着她的肩膀道:“不要难过了,孩子的事以后时间长的很,你我少年夫妻,还愁不到那个份上。别哭了,本来身子就不好,自己该多保养些。”
李明霞听他说的软和温存,越发难过起来,原指望生了孩子从此再无短处,不想欢喜几天原来只是泡影,忍不住偎住他,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唐名抚慰了多时,见她仍是低着头哭个不住,一时也走不得,只好坐着陪她难过,心内长叹一声:原说双喜临门,谁料这么快就发现是空欢喜——只是不知豆蔻怀着的是男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