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名趁着天黑出了门。不知该到何处去,只得信步走着,心内烦躁不堪。
这次去省城太憋气了。先是冯恒居然高中魁首,自己倒取在第二等,接着又被李明霞杀了个出其不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大半还是下人,竟是破口大骂,又抓又掐,脸上弄出来的伤痕现在才好了一点。然后就是豆蔻,被她痛打了一顿,回家就关在柴房不许出来。
唉,家里有这么个悍妇,真是生不如死。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不该娶她过门。
还不如豆蔻,到底是寒门出身,卑谦温顺。模样倒也罢了,并不是什么绝代佳人,可是温顺这点,抵得上十个李明霞。
他烦躁地踢了一脚石子,过一阵子等李明霞气消了再想办法把豆蔻弄出来。可恨这雨居然下了十几天,也没机会带她出去逛逛赔个不是,博她一个好脸色。等明天吧,明天带她到镇上买些贵重首饰,或许她能回心转意。
不觉间走到了河边。暮色完全替代了斜阳。寂静的砾石浅滩只有他的脚步声和潺潺水声。
唉,若是还像未成亲时一样自在就好了。
他在一块青石上坐下,随意捡起一颗小石子投进水里。水面看起来比岸上苍黑许多,一簇簇杂草似乎是黑暗中摇曳的鸟羽。
许多时不曾一个人呆着了。家里虽然大,人却也多,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让人不得安宁。
错了,他并不是一个人,因为他忽然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在远处的水边。
看样子是个女子。细腰长裙,裙裾随着水声有飘然欲起的状态。太过黑暗看不见眉目,却有清冷的气质,和冰冷清冽的流水同类。
一定是个绝美的人。唐名在一瞬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立刻心痒痒的想要看清她的脸。
从来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于是紧走两步,看看近了,打一个躬道:“讨扰了。姑娘独自在此可是有什么事吗?在下能否帮的上什么?”
那女子不言不语,连头也不曾回,有一刹那唐名以为她只是一座美人雕塑。随即风撩起她的发丝,轻轻拂过空气。
这的确是个活生生的女子。
唐名不气馁地又上前一步,一躬到底:“姑娘?敢问可有什么事在下帮的上的?”
那女子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审视他,片刻道:“无事,公子请自便。”说完迈步款款向前走去。
唐名听她声音清越脱俗,心内一阵狂喜,单凭这声音,绝对是个佳人,于是又追了两步道:“姑娘夤夜独自在此,不怕有登徒浪子吗?”
女子冷冷道:“公子请自重。”
唐名还要说什么,惊异地发现她已经在几丈之外了,什么时候走得那么远?
心内一阵瑟瑟凉意,慢慢坐下来,极目望去,那女子慢慢离开岸边,似要折回村落。
回村的话应该不是鬼,是谁家的女子,怎生从未见过?
正在思量间,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姐姐原来在这里,秀才和我好一通找。”
这个声音柔媚娇嫩,此前也从未听过。唐名正在诧异间,忽然听见一个男人道:“辛姑娘,夜深风凉,还是回去吧。”
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冯恒。
冯恒的身形渐渐靠近水边的女子,嘴里犹自说着:“姑娘若是心内不畅快,以后叫锦娘陪着你,山野荒僻,女子独自出门不大方便。”
“知道了,多谢你费心。”她似乎接过他递来的一件衣服,披在身上,又向着后来的女子说:“走吧,我们回去。”
错不了,那男人就是冯恒。可是这两个女子是谁?
他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疑问,正要上前追问,却见三条身影匆匆走向回村的小路,看看是追不上了。
半个多月的功夫,冯家发生了什么事?
阴雨过后第一个造访的居然是杨菊山。青墨背人处悄悄说:“这家伙好久没来了,前一阵子咱们在省城时听福伯说他老是来。”
冯恒愣一下,怪道:“是吗?我又不在,他来做什么?”
“鬼才晓得,这杀猪的怪的很。”
杨菊山在院子里走了一大圈,一边看一边赞,落座后第一句话就说:“冯兄家里真是大变样,节节高升啊。”
冯恒谦逊不迭,又听他笑着道:“在下也有一件喜事。前些日子唐老爷亲自替我写了折子,请县里准我脱贱籍,听说这一两天就要批复下来了,在下想跟着就参加今年的童子试。”
冯恒心道,你我一向并不亲近,即便报喜也轮不到我这里呀。嘴里还是连连道:“恭喜杨兄。”
杨菊山笑的牵强,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是害怕一觉醒来脱籍的美梦就要破碎:“只是我制艺上差的很,以后恐怕还要叨扰冯兄多多指教,不知道冯兄肯不肯帮忙?”
冯恒又是一愣,好似论交情也不到求自己的份,他要求人指点写文章,按说第一个要找的该是唐名才对。
杨菊山见他迟疑,讪讪笑道:“冯兄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再求求别人。”
冯恒如何忍心见他这般可怜模样,赶紧说:“哪里话,杨兄有什么不懂处尽管来问,小弟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先谢过了!”杨菊山站起行礼,喜不自胜,嘴里道,“冯兄高才,小弟必然受益匪浅,希望冯兄别嫌弃我识见短浅,也别厌烦我三天两头来叨扰才好。”
说话间小青伴着锦娘自外面回来,杨菊山一双眼睛立时粘在小青身上不肯片刻放开,冯恒看情形不对,咳嗽了一声,他这才面红耳赤道:“小青姑娘真是……真是太像我的舍妹了。”
冯恒一愣:“怎么,你还有个妹妹?从未听你提起过。”
杨菊山眼圈一红,声音也带了几分哽咽:“我那妹妹长到十二岁就死了。可怜的很,那年闹疟疾,我俩同时得病,家里没钱,只好尽着我治,我倒是好了,我那可怜的妹妹……”
说到此处嗓子哽的说不下去,慌忙拿衣袖抹眼泪,勉强笑道:“真对不住,每次看见小青姑娘心里总是难过的很。”
冯恒被他这么一搅,也觉得心内酸涩,于是道:“不妨事,若你想念妹子,倒可以时常来看看小青。”
“真的?”他大喜过望,站起来就是一揖,“多谢冯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