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擎着菱花镜,左右端详头上的珠花,喜色直透眉梢。唐名凑趣,挨着梁学政悄声说:“我这个如夫人从前是伺候笔墨的丫头,也算是我家中拔尖的人物,如果不说,谁都道是大家子出身。可如今跟夫人一比,简直是蒹葭偎玉树,差的远了!可知到底是大家风范,一些儿也错不得的。”
梁学政不知唐名早将他几位夫人的情形打探清楚,还道是凑巧,乐滋滋地回答:“其实她也是丫鬟出身,从前服侍先母的,跟着我多年了。也是先母调教的好,知书达理,跟大户人家的小姐没什么两样。”
“是,瞧这珠花,简直就是专为夫人制成,换了谁都衬不出这份贵气!”
四姨太端详了多时,凑去问豆蔻:“好看吗。”
豆蔻在旁坐着,将唐名一番话一字不漏听在耳朵里。换作李明霞,只怕早已雷霆震怒,但豆蔻一来倾慕唐名,二来柔顺,三来在唐家几年,早将官场上一概应酬看遍,知道唐名是奉承梁学政,也就不放在心上。
如今听见四姨太问话,微笑着道:“夫人天生丽质,这珠花也只有夫人配戴。”
说话时四姨太眼尖,一下瞅见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笑道:“妹妹这个镯子挺别致,我瞧瞧行吗?”
“粗陋之物,怎么敢亵du夫人。”豆蔻说着将镯子褪了下来,递在四姨太手里。四姨太对着太阳看了又看,见宝光流动,透着一股灵动之气,顿时舍不得还回去了。
只是又不好意思开口向她讨,想了想拔下头上七宝镶嵌的点翠凤钗,亲自簪在豆蔻鬓边,笑道:“初次见面,也没备办礼物,送给妹妹玩吧。”
豆蔻何等聪明之人,如何看不出她的意思?她虽然出身贫寒,但是书读的还算多,且又跟着父亲养成一种疏淡性情,财帛之类原不在她眼里。本想就势送了她,忽然灵机一动,悄声道:“有一事求姐姐,姐姐容我说吗?”
“哎哟,客气什么,尽管说。”四姨太爱不释手地摩挲着镯子,随口应道。
箭在弦上,此刻不容不发。豆蔻看看唐名正在说笑,并没有注意这边,于是鼓足勇气道:“我有一个亲戚,遭了大难,夜里神人托梦,说只要梁大人在纸上盖上官印拿去城隍庙烧了,就能保住他的性命。我斗胆求姐姐在梁大人跟前疏通疏通,救救我那可怜的亲戚。”
四姨太正把镯子往腕上套,闻言愣了一下:“好奇怪的事。真有神人托梦?为什么要他的官印?”
“这,我也不知道了。他本来要亲自登门求梁大人,只是没人引荐,我见姐姐这么和气,就想起这件事了,故而斗胆说了出来。”
豆蔻一边说,一边将镯子套上她手腕,对着光一比,碧绿的镯子,白皙的肌肤,恰是相映生辉,连忙赞道:“姐姐戴着真美,姐姐生的白,就是衬颜色。瞧我这么黑,戴着真是糟蹋了。姐姐要是不嫌弃,就收下吧,也是我一点心意。”
“真的?”四姨太大喜,神色顿时和蔼了许多,“夺你所爱,真是不该。这样吧,我回去和老爷说说,把印给你盖了,也是救人一命啊。”
“多谢姐姐!”
曲终人散,楼下再三道别,四姨太悄声道:“夜里我派人去你客栈,不要声张。”
豆蔻千恩万谢,眼看他们车马行的远了,这才与唐名一道上了车。唐名看住她笑:“镯子送给她了?可惜,今儿这礼已经够重了,再添这镯子,便宜了她。也罢,回头我再给你好的。”
豆蔻没料到他都看见了,吓得一哆嗦,不由自主便道:“不,不是,老爷你听我说,我是为了冯……”
“好啦,我又不怪你,看把你吓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前程,那个四姨太是梁大人最喜欢的小妾,你讨好了她,枕头风吹吹,说不定更管用。”说着搂住她,软软靠着闭上了眼睛,“酒有点多了,头晕。”
豆蔻本来想把事情和盘托出,见他已经昏昏沉沉睡了,只好咽回去,心道有机会再说也不迟。
四姨太一路上不停盘算怎么向梁学政提印的事,到底没有善法,转念一想,何必非要他知道呢?不过就是盖个印,唐家财大气粗,肯定也不会拿去为非作歹,不如自己偷偷找到盖一个送去,免了这番口舌。这么计议已定,越发觉得手上的镯子来的值。
下午唐名还在睡着,小二回说有人找唐家内眷,豆蔻心内一动,赶着出去时,一个小厮拿着油纸包往她手里一塞,也不说话转身就走。豆蔻到无人处打开一看,鲜红的官印躺在一张白纸正中,正是冯恒苦苦寻找之物。
匆忙来到冯恒房前,敲了半天,冯恒才垂头丧气过来应门。原来他今日又去了梁学政家宅,看门的得过吩咐,呼喝着将他远远赶了出去。
豆蔻怕他知道是自己私下里求来的,反倒给唐名落下个不仗义的名声,于是将纸包递给他,道:“我家老爷求人给你弄来的。你不要声张,也别去谢他,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冯恒不知道是什么,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喜出望外,对着豆蔻一连做了几个揖,高兴的竟不知说什么。
当下收拾完东西,将印纸贴肉藏着,本想与唐名道别,见他睡着未醒,只得自己牵马出门,一路上感念唐名恩德不提。
又是一昼夜奔波,天将明时闭着眼睛在马上打盹,忽然被一阵争吵的声音惊醒,强撑睡眼看时,草丛里两个模糊的影子,男人的声音道:“玉京和十四妹两个都要救。”
女人幽怨道:“你还是要她。说句真心话,若我和她同时出了事,只能救一人,你选哪个?”
“可又来。这时候了还说这种傻话。小郎那边还等着呢。”
冯恒先时就觉得男子的声音听来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如今听到“小郎”两个字,心内豁然开朗,不正是凤阳吗?
当下来不及思索,高呼出声:“辛三哥!”
两人均是一惊,女子并未回头,身子微微一动,就那么消失了踪迹。凤阳转过身来,悻悻道:“又是你,冯秀才。”
“翩芊姑娘怎么样了?”
“还关着。我正在想办法。好了,不与你多说,我要走了。”
“可是我刚拿到了状子……”
冯恒后半截话扑了空,余音散在寂静的空气里,凤阳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