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恒一路上逢人就问路,好容易摸到了清水桥。数过去第二个宅子果然门脸阔大,又有家丁守卫,看来应当是梁学政的府邸。冯恒拽拽长衫,这几日连着骑马奔波,衣服早已皱的不成样子,不知道会不会太唐突了。
走到门口作个揖,口内说道:“这位大哥好。我是来科试的秀才,求见学政大人,烦请大哥通禀一声。”
看门的胖子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鼻子里一声冷笑:“就你?瞧你这破衣烂衫的,你指什么来见我们大人?去去,走远点,别站在门口丢人现眼,让人以为是来大人府上要饭的!”
冯恒想起唐名说过,富贵人家的看门都是要见面钱的,遍袖子里摸了一通,只有几文小钱,全掏出来放在胖子手里,恳求道:“大哥通融一下,我是有急事求见大人。”
胖子颠了颠轻飘飘的铜钱,鄙夷说道:“打发叫化子呢?打量我眼皮这么浅,没见过钱是不是?”
“不是,不是,大哥通融一下,我出来匆忙,没有带多少钱。”
胖子又打量了一番,果然是破衣烂帽,不像是有钱的。左右今儿天也晚了,没什么油水可捞,只当是加一个小点心,多几文钱打酱油也行。本想就这么算了,不经意看见他荷包上缀着一个小小的玛瑙结子,煞是好看,忍不住指着说:“这东西不错,给了我就给你通报去。”
冯恒迟疑片刻,那是死去的母亲留下的。但想到翩芊危在旦夕,狠着心摘下来,双手递给了胖子。
胖子咧嘴一笑:“好咧,你等着,我这就去通报。你叫什么名字?”
“就说恒水县秀才冯恒求见。”
“好咧!”胖子笑嘻嘻的走进去,一盏茶功夫,带着一个小童过来招呼冯恒进门。
走过重重门槛,来到一处阔大的书斋,黄瘦的梁学政捻着胡子坐在太师椅上微笑:“原来是冯恒秀才。坐吧。”
“晚生冯恒拜见学政大人!”
梁学政微笑着看他行了礼,示意他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下,这才开口道:“文章做的不错,年少才俊,可喜可贺呀!乡试不日就要举行,还要多用心温书,博一个立身扬名、封妻荫子的机会,这才不枉费十年寒窗苦呀。”
冯恒唯唯诺诺听他一番训道,几次话在嘴边又不敢贸然提起。梁学政大道理讲的累了,这才想起问他:“你此番求见,可有什么话说?”
“晚生特来拜谢大人提拔!”
“哎,不妨事,老夫也是为朝廷选拔人才,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总之还是刻苦用功的好。”
“再有就是,晚生有一个不情之请……”
“哦?”梁学政有了点兴趣。这秀才看上去不像是有钱人家的,恒水县穷乡僻壤,富贵人家也没有冯姓。取他为头名,一来是堵一堵那些攻击他买放功名的人的嘴,二来他文字不错,也不算是虚取。只是他吞吞吐吐,形迹可疑,难道他带了钱来求自己办事?
“晚生,晚生恳请大人将官印借来一用……”
“你说什么?官印?”
“是,”冯恒见他一脸诧异,又带着几分恼怒,不觉有些胆怯,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晚生需要写一张状子,求借大人宝印。”
“胡闹!”
“大人见谅!晚生,晚生求告无门,只能请求大人怜悯了!”
梁学政诧异地看着他,眼前的人虽然衣服破旧了点,看起来还是挺清秀聪明的相貌,怎么说出话来这么不着四六?跑来求官印,还说是为了写状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冯恒见他恼怒,赶紧解释道:“晚生的一位朋友,被阴官无故拘押,晚生打听到状告阴官必须到城隍庙递状子,亦且状纸上必须加盖省官印信,所以来求大人。望大人恩准!”
说完双膝跪地,恭恭敬敬地叩了一个头。
梁学政见他说话如此荒谬,神色却如此严肃,又好气又好笑,又是好奇他是否备办了什么大礼而来,于是问道:“你所说的都是实话?你只一个人来见我?外面可有仆从?”
冯恒惶恐道:“晚生所说都是实话,请大人千万开恩。晚生为了早日觐见大人,马不停蹄从家中赶来,一个人走了一日一夜。”
这呆子,还没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吗?问你有没有仆人在外面带着银钱,你答的是什么?梁学政耐住性子,接着又问:“你一个人奔波了这么久,父母没有派几个仆从一路照应?”
“晚生一贫如洗,家中唯有老仆、小介相帮做些农活,父母早已亡故。”
梁学政费这么半天功夫,这才知道是没有一丁点油水的干馒头,顿时拂袖而起:“你乃孔孟子弟,居然学那起愚民,相信鬼神之说这等虚无缥缈之事,将圣人教诲都丢到哪里去了!亏你还有脸,向我借印!荒唐!荒唐之极!来人啊,送客!”
冯恒眼见他气哼哼背着手走了,急得膝行几步,尽力叫道:“求大人开恩哪!”
两个家丁闻声进门,一左一右架起他,疾风liu星般拖了出去。
梁学政听着源源不断传到耳中的哀恳之声,暗自诧异这么一个清瘦的秀才居然有力气喊叫这么长久,果然是穷乡僻壤出来的,有把子赣力气。
早知道这秀才如此荒谬,还不如就是唐名。这小子倒是圆活会事,虽然铩羽而归,还是不忘示好,昨日亲自来请自己携夫人到醉乡楼赴宴,果然富贵人家出身,气象就是不一般。
只是这个“夫人”,到底带哪个去呢?
像所有仕途得意的男人一样,梁学政的后院总不是那么安稳。尤其在他讨了五房姨太太之后。鸡飞狗跳,家门不宁,女人多的地方就麻烦多。
虽然他最宠爱四姨太——他是他未发达时朝思暮想的俏丫头,至今看到她俏丽的眉眼,仍让他有回到年轻时光的错觉,但是别的女人也要求雨露均占,可惜他只有一个身子,顾得了这个,就免不了被那个抱怨。
要不然五个都带去?大太太是正头夫妻,定然不会争这个,她有名分,比谁都强。可是五个都去了,这酒吃起来,滋味可就难说了。
正在苦思冥想,一阵浓香袭来,四姨太摇曳着走近,咯咯一笑:“老爷,听说你明天要赴宴,还要带家眷,带不带我呀?”
一边说,一边整个身子便偎了上来。梁学政一真心痒,咬着她耳朵道:“带,当然是带你了,别的一个都不带。”
“真的?你可不许骗我,要是再背着我带老五那个狐狸精出去,我可不饶你!”四姨太娇嗔一句,搂住他脖子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