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心悦近来时时心绪不宁。这令他十分困惑。
心月狐族一向以修心为上,多数性情淡泊,宠辱不惊,尤其是胡心悦。关心则乱,难道是因为用情太深,竟将自己的本性迷失了么?
不,不是。想起翩芊清亮眼眸,他知道她的存在只会让自己更加圆满,而非缺憾。
那,又是为什么?暗夜中有什么不知名的危险在一步步逼近?
他在荒野中静坐的次数越来越多,以至于翩芊也嗅到了平静下暗藏的危机,轻声问他:“是否要发生什么事?”
“我不知道。只能等着。”他不忍看她忧虑模样,于是微微一笑,“可能只是我们多虑。”
柳树妖自孙儿家小住归来,惬意地晒着太阳打饱嗝,乐滋滋与锦娘攀谈:“那边就是舒服啊,挨着五方巡视使刘大人的新府邸,每天有人浇水,她那个新夫人用剩下的药渣都堆在我孙儿脚下,养的他又白又壮,我住这几天腰都粗了一圈,不信你看。”说着掀起腰间树皮要锦娘看。
锦娘咯咯笑着,摸了一把道:“果真肥了。新夫人是不是清妙山的绿腰?”
“好像是。”柳树妖歪着脑袋寻思一会儿,“你不问我差点都忘了,我影影绰绰听见她说要找什么丹鼎帮着修练,过一天刘合带着一个鬼使从我身边走,两人在议论说丹鼎难找,不如找一个法力差不多的狐妖作底,拿药炼成鼎,送去给她使——我还听见那个鬼使谈起附近哪家狐妖元丹将成,正好作鼎。你们家几个都差不多快成了吧?提防着些。”
锦娘心内一惊,旋即想到刘合今日屡次示好,摇头道:“应当不会来我家找人,绿腰与我九姐要好,刘大人对我家也一直另眼相看,应当不至于。”
“这话难说。”柳妖嘿嘿一笑,“告诉你一个新闻,我那天还听见绿腰跟刘大人吵架,口口声声说你们家凤阳呢!”
“当真?说了些什么?快告诉我!”
“我隔那么远哪里听得见!”柳妖不满的瞪着眼睛,“瞧你急得那样,跟我老人家这么不客气!”
“好啦柳老丈,你就痛痛快快告诉我嘛,不然我捉蝗虫咬你。”
“你敢”,柳妖想了想道,“就只听见刘大人说了句‘好个凤阳三哥,真有你的!’又听见绿腰哭了几声,不多会儿俩人就又好了。谁知道呢,这刘大人一把年纪了还眼馋肚饱的,弄了那么个小骚蹄子放家里,指不定怎么鸡飞狗跳呢!”
“刘大人说话的口气是一般般呢还是很不高兴?”
“听不出来,不知道我老了耳朵不好使?反正我琢磨着没好事,谁不知道你家三哥沾花惹草的毛病,我要是刘大人,也怕戴绿帽子呀!”
“呸!这么大把年纪了说的是什么?”锦娘起身前促狭一笑,“反正你老人家肯定无所谓,你这头上不天天一顶绿帽子吗!”
柳妖在身后骂,锦娘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房,恰好看见凤阳独自吃酒,一把拉起来,从后门悄悄出去,到了僻静处这才劈头盖脸问道:“你跟绿腰是不是有过旧情?刘合是不是知道了?上次你的伤是不是他弄的?三嫂子知不知道这档子事?”
凤阳一惊,搪塞道:“瞎说什么,我可要回去了。”
“谁瞎说?”锦娘急了,“你老实告诉我,我都听老柳说了,刘大人在府里骂你呢,无缘无故你能跟他结什么梁子?上次绿腰来还不够暧mei的,当我是傻子啊!”
凤阳垂头不语,英俊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忧郁、沉寂的神色。
锦娘生平第一次见他这样,不由心软,也就不再逼问,默默坐在一边,看他出神的望着远处葱郁树木,神游四海。
半个时辰过去,才见他凄然一笑:“都是我误了她。”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与玉京刚刚完婚,因为负气,所以约了几个朋友去扬州。”
“我的性子最不耐人约束,对于这么早就成亲一直有些不满,只是爹爹硬要作主,况且玉京的父母刚刚去世,我不能在这时再伤她的心。”
“我成了亲,还是不快活,我的心思全不在家里,只想着自由自在四海云游。那天我跟玉京说了想出去一阵子,她哭了,我很不高兴,越发觉得成家拖累了我,一赌气抛下她就走了。”
“在路上,我遇见了绿腰,两重心字罗衣,环佩轻响,好似一场春雨,就那么出现在山野里……”凤阳眼光迷离起来,渐渐陷入旧时光的回忆。
他与她初遇,在清妙山脚下。那时他蓝衫磊落,她鹅黄春衫娇嫩欲滴。同行的人去取水,凤阳独自等着,忽然就见她的轮廓从草丛里升起来。她看见他,启唇一笑,明眸皓齿,娇宛如春。
她不像玉京,她有小儿女的娇憨,却没有小儿女的拘谨。她与他谈天说地,言笑宴宴。与扬州的路上,同行的人看出端倪,托故都走了,只留他两个。
一条船一壶酒,新伐了绿竹搭起遮阳棚,绿水青衫白裙裾,她娇笑着说:“三哥,我们就在扬州住下好不好?我陪着你,一直一直的陪着你。”
他的心有酥软微麻的触觉。多想,就这样一直一直陪着她,在扬州,青山绿水。
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多少人梦想的日子,他轻易就能拥有。
有一刹那,他很想就这么沉醉下去。然而不能,他已经有了玉京,温柔温宛的妻子,他的青梅竹马,自幼儿相识便定下亲事的发妻。
他硬下心肠,冷冷对她说:“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成亲了。”
绿腰错愕伤心的表情一直是他多年的梦魇。珠泪落在白罗扇上,打湿了精心刺绣的玫瑰。
此后他月余不曾见到她。那段时间他和朋友走遍了扬州,喝酒赌钱,潇洒又寂寞。如果就这样结束,那么回来后,他还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然而没有。
一个月后,绿腰找到他时,穿着细腰坦胸的桃红轻衫,簪着随风叮咚的金步摇,巧笑倩兮:“三哥,我想明白了,不过是一场chun梦,我又何必计较你是否娶亲。”
这才发现,娇艳热情的女子,原比明媚纯真的女子更令人沉沦。
没有理由再拒绝。况且他原本就爱她。道德的一线如同蛛丝,在她软醉的呢喃声中灰飞烟灭。
云收雨散,她却哭了,咬牙道:“我恨,你是我第一个男人,我却不是你第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