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个女子的缘起可以成就另一个女子的传奇。
冯恒早已将关于锦娘的绮思抛诸脑后。冷冽而艳美的红衣女子,她的裙似有冰纨为衬,烟笼雾罩,月下如同散落一地茜红水银,望去有令人眩目的心动。
年轻男子伸手接过丝帕,笑对锦娘说:“姐姐莫要取笑,快回去玩耍吧,难得如此热闹。”
“怎么,就要赶我走?”锦娘可以加重语调中的粘涩,仰首望他,“小郎不过两日未与十四姐相见,就这般不舍?”
“休得胡言。”红衣女一挑眉,冷冷开口。
之前居然没发现她的声音其实这么美。如青玉珠掉落素瓷盘,清脆、透彻,带着沁人心脾的沁凉。锦娘与她一比,好比红烧肉遇见紫姜芽鲈鱼。之前怎么会觉得锦娘的声音美?
锦娘又是一笑,回道:“好,不扰你了,我走。”说着转身。
转侧之间,冯恒看到她的脸。五官精致,红唇妖艳。仅此而已。在红衣女子身旁,犹如萤火依傍明月。
红衣女子与少年慢悠悠的沿着长廊走远。周围一时间暗下来,想是没有了映照万物的艳色。
冯恒昏沉沉的躺着,耳畔依旧有歌舞笑闹的声音,然而今夜的一切越来越像一个醉后的乱梦。废弃多年的庙宇里凭空出现的楼阁,暗夜中声音柔腻的青衣佳人,还有月下红妆的女子,她的颜色足以与明月匹敌。就连名字也像是梦,锦娘和十四姐。
清晨的阳光像温水一样令人留恋。冯恒睡眼惺忪的翻身,忽然觉得透体的凉意。勉强睁开眼睛,原来是躺在石阶上,衣服蜷在腰间,露出一大片肌肤挨着地。
果然是一个醉后的乱梦。坐起来环顾四周,依然是记忆中破败的天官庙,乱草丛生的中庭丢着十几年前的琉璃盏,石阶下那口六角井里塞满了陈年的淤泥。
冯恒打着呵欠站起来,伸着懒腰向外走。该死的令名,以后若再要招人夜饮,醉倒了一定要躺在他家床头,何必深更半夜的往家跑,到底石板子上睡了一夜。还好有一个香艳的梦,聊以慰藉。
庙门半掩,门墩旁几株茅草似乎被人踩过,有新鲜的折痕。冯恒漫不经心的从旁走过,忽然瞥见绿草从中一抹红色,好奇地俯身去看,居然是一方丝帕。
嗅之有冷冽的香气,令他想起昨夜梦中的红衣女子。或者,不是梦?然而又如何解释横卧石阶的情形?若不是梦,则应当是躺在了床褥温软的炕上。
这样一想,脑袋越发沉重,眼前的太阳也变得那么不真实。这一切,到底是梦是真?
出得门来,昨夜跑开的那匹马正站在门旁的大柳树下,没心没肺地啃着垂下来的柳芽。该死的畜生,昨夜把主人丢在荒郊野外,今天你倒若无其事在这里啃草!
冯恒抓住辔头翻身上马,一鞭打下去,口里呵斥着:“畜生,一点好事也不干!好好一颗树被你啃成这样。”
“该打该打!”耳后忽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惊的他一身冷汗,回头四下里瞅瞅,杳无人迹,于是汗珠络绎不绝的从额上滚落。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难道我此刻还是在梦中?宁愿是梦吧!
冯恒仓皇的抓紧辔头,双腿用力一夹障泥,叫一声“驾”,坐下马停顿片刻,猛的发力狂奔,险些将他甩落。走出一箭之地,伸袖抹抹一头冷汗,嘴里嘟囔着:“真是活见鬼了。”话音刚落,就听庙内甜腻的女子笑声,仿佛是嘲弄他的仓惶,顿时又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少不得再打上两鞭,促马离远。
一路狂奔至家门口,青墨陀螺般的在门前来回打转,听见马蹄声响,如释重负的搓手道:“相公你可回来了,急死我了,正说待会儿去唐相公那里找你呢。”
冯恒把马鞭撂给他,跳下马背道:“该死的令名!害我受这么一番折磨!”
“怎么了相公?”青墨一边倒水一边问。
“少爷我好像是撞鬼了。”他阴沉着脸。
“啊?真的?相公你没事吧?什么鬼?是不是跟城隍庙里的恶鬼一样?哎呀,那可吓死人了!相公你怎么回来的?鬼没有咬你?哎呀,吓死人了……”青墨连珠炮似的自顾自说下去,一脸害怕又兴奋的模样。
该死,这小书童看样子是兴奋多于担心,真是的,这种事找他说有什么用。
冯恒一念及此,于是摆手道:“少爷逗你玩呢,昨晚上醉了回不来,在天官庙里睡了,做了个怪梦。”
“天官庙?”青墨又是兴奋地一声叫:“相公你没骗我?那里真的有鬼哎,前几天我听唐相公家的福雨说天官庙闹鬼已经一年多了!好几个秀才在那里看见女鬼哎!相公你昨天是不是真的见到了?”
“去去,瞎胡闹!”冯恒挥手让他一边儿待着去,抄起茶盏喝了一口,烫的一跳,“青墨!越来越不上心了,给你少爷喝这种茶,想烫死我呀!”
青墨赶紧上前把茶杯换下去,嬉皮笑脸的说:“哪里就烫着了,还不是相公你喝的太急。相公,你是不是见鬼了自己当成是做梦?”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赶紧做饭去!”冯恒心说,早就知道这个家伙没心没肺,跟他说什么闲话!这倒好,白白给他添了谈资,可以想见他见了福雨一定是摇唇鼓舌添油加醋,说他家公子在天官庙里见了艳女鬼。
艳女鬼。昨日那个似梦似幻的红衣女子倒真是艳丽。难道真是鬼?
日影高升,清晨时沁透肌肤的凉意渐渐消失,关于昨日一切的见闻慢慢清晰起来,惧意也随着气温的攀升烟消云散。冯恒心不在焉的拨拉着碗里并不丰盛的午饭,一边回忆昨日那红衣女子的眉目。是双眼皮?又好像是单眼皮。眉毛微扬入鬓,不晓得用了什么画眉能有那么一双如晓月般的眉。也不对,一双眼睛才像晓月。又不对,眸光冷冽,分明像深潭里的水,拒人千里之外。还是不对,如若拒人千里之外,为何又令人有飞蛾扑火的冲动?
原来惊艳根本不足以令人记住一张脸。
只好模糊地回忆着关于她美貌的片断。
其实锦娘也不错,若不是在她身边,锦娘也算的上美人了,起码比令名那一帮小妾美多了。可见令名到底是个俗人,娶妾娶色的道理都不懂,弄了一帮魑魅魍魉以充下陈。
想到令名这个损友,忍不住笑出声来,真不晓得若是令名有这般艳遇,两只眼珠子会不会跳出眼眶,就像他在青楼见到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花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