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风声醉后听来越发冷冽,有些像她的眸光。怎么,又想起她来了?那个红色的影子。此刻她在做什么?可曾想起我?
老马不知何故放慢了脚步,夜风轻凉,一时有清醒的轻快。四顾无人,只有夜色浓重,游虫慢吟。青墨这小子不知沦落在何处。
我又沦落在何处呢?冯恒忽然惊觉,此地熟悉又陌生,不远处一点橙红灯火,夜中看来如此熟悉。
是了,天官庙附近。
老马居然不待驱驰走到了这里,又站在了大柳树下。
“去,畜生!再啃我就踢你了!”苍老的声音再次蓦地响起。
冯恒一个激灵,又来了。
“哎,小娘子们,呆秀才又来了!”苍老的声音高喊。
四周又是嗤嗤不绝地女子笑声。
怕什么,不就是鬼么!兴许是多喝了酒,冯恒忽然前所未有的胆壮,就算是鬼,那么美的女鬼也值得一搏。
跌跌撞撞下马,直走到庙门前,扬起马鞭打门:“开门!开门!”
脚步细碎,锦娘随着门响微露半边弯弯的笑眼:“不怕死的秀才,这么晚了还来找姐姐?”
“姐姐莫取笑,醉后之人行动不便,还望姐姐可怜,收留一晚。”
锦娘咯咯一笑:“这我可作不得主,等老爷吩咐吧。”说完掩门而去。
不多时有小丫头掌灯开门,请客人进门。
果然还是初次见到的庭院景色,悠长曲折的回廊,朱红的门窗,色彩明艳的琉璃瓦,初次迎客时的长须老者淡淡一笑,道:“又是相公,久违。”
“晚生不才,醉后回家,不想与僮儿走失,叨扰了。”
“好说,老夫还有事,不遑多陪,见谅。”说着老者转身向一间灯火通明的房舍走去,同时唤锦娘,“你去给相公掌灯。”
锦娘抿嘴一笑:“怎生又是我?那么多丫头偏要来使唤我。”
锦娘提着红纱灯走在前面,脚步轻盈,腰肢款摆,笑语晏晏:“呆秀才,喝多了便有胆来找姐姐?你就不怕她吃了你?”
“我倒甘愿化作她檀口中一缕香。”许是酒盖了脸,居然说出此等无耻之语。
锦娘掩口轻笑:“男人都是臭的,怎会有香?只怕姐姐连理都不肯理你。”
“你姐姐叫什么?你们是鬼?”
锦娘忽然回身定定地看住他,双目间媚意刻骨,末了扬声大笑:“呆秀才,你真以为我们是鬼?见过这等美的鬼吗?”
“那你们……”冯恒手足无措,嗫嚅道。
“进去睡吧,少胡思乱想”,锦娘打开房门,放下灯笼,“床褥都是现成的,反正你明天早上醒来也是躺在荒草丛中,不知道你还巴巴地来借什么宿。我走了。”
“别”,冯恒情急之下拉住她的手,“别走,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锦娘却并没有抽回手,只是笑问:“那么想知道?”忽然又直欺到他脸上,“便那么喜欢她?我有哪点不如她?”
“你……”冯恒只觉鼻触间满是腻香,一时头昏脑涨,半个字也说不出。
锦娘咯咯一笑,伸手刮他的鼻头:“不羞。”
锦娘款款走出,回廊尽头忽然回眸,嫣然一笑。
有哪点不如她?有哪点不如她?比不得,锦娘的美,永远可以度量,她的美,却让人甘愿粉身碎骨。
窗外笑语声此起彼伏,夹杂有猜拳、唱曲声,像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夜,热闹沸腾的气息。鬼的生活也这般有趣吗?
还要不要睡?冯恒一时间废然站立,既已壮着胆子来了,若见不到她,大胆又有何用?
一念至此,断然推门而出,循着声音的来源,直走到灯火通明那一处,也不敲门,推开便进。
团圆桌边团团坐着男女老少,绿鬓红妆,脂香粉腻,老者坐上首,少说也有二三十号人。
陌生的闯入者一进门,女人们纷纷退进帘幕后,冯恒乍然见到红衣的一角,心中一阵惊喜,未及细看,老者已经厉声喝问:“大胆狂徒!为何擅闯良家门户?”
“老丈,晚生只想见一个人。”
“何人?”老者怒气不减。
旁边几个年轻男子已经笑了起来:“父亲,这呆子是来见妹妹的,上次您好心留他住宿,之后便阴魂不散,整天到此寻摸。”
“哦,怪道柳精近日来甚是聒噪,乱说什么呆秀才,原来是他,他却要见你几妹?”
“是阿姊”。胡小郎白衣如雪,软糯的声音轻轻说道。
“哦,十四娘怎的招惹这一身麻烦”,老者笑着摇头,转向冯恒“呆秀才,你要见她便怎的?”
“我……”,冯恒一时哑口无言,是啊,见了她便怎的?
“还真是呆。”几个男子又笑了起来。
冯恒心中忽然有莫名的怨怒,或许是酒的缘故。便是自己慕色又怎的?有甚可笑?我就是要见她!一躬到底,道:“岳父大人,小婿是来求亲的,请求父亲大人将十四娘许配给小婿。”
几个男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就连胡小郎都在笑,帘幕后也传出女子此起彼伏的笑声,终于一个高鼻深目的男子忍住笑:“呆秀才,你就算要娶,也得晓得十四妹姓甚名谁?是人是鬼吧?”
话音未落,已听见那个清越的声音夹杂着愤怒喝道:“三哥,与他歪缠什么?快赶他走!”
凤阳懒洋洋的回道:“急什么,逗着呆子玩玩,怎么,十四妹心疼了?”
“你!”女子戛然收声,哐啷一声,似乎是摔了什么东西。
老者看着冯恒:“怎么样,你也听见小女的话了吧?她不肯见你,你还是走吧。”
怎么,凭什么?大老远跑过来,难道是吃闭门羹?固执地再一鞠躬:“岳父大人,并未谋面,怎知她不会改变心意呢?还是将她请出来,小婿与她说。”
风声带响,帘幕半开,十四娘盛怒的脸庞在红衣映衬下灿若云霞:“秀才休得胡言!快走!”猛然又放下帘幕。
原来盛怒之下也这么美。
冯恒一时痴了,半晌才听见凤阳的揶揄:“十四妹干吗又见他,这呆子更加痴迷了。”
胡小郎淡淡一笑,向老者说:“阿叔,既然阿姊不愿见他,那我送他走吧。”
“不,我不走,我要见她!”冯恒突然有前所未有的敏捷,一步跃过,冲至帘幕前,伸手挑开唯一的遮挡。
狭小的内室,十来个女孩子簇拥而立,她在其中,艳压魏紫。
“十四娘!”冯恒忘情的叫道。
她面色一沉,还未说话,胡小郎已然走近,只手拽住冯恒的衣领,“呆秀才,休得扰我阿姊,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