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在一个拐角处追上半夏,我气喘吁吁地拉住她:“你要去哪儿啊?”
意识到身后的目光看不到这里了,半夏本来挺得笔直的背一下子松弛下来,看来这出戏她也演得够累的。她擦擦鼻尖渗出的汗:“我也不知道去哪里……”
“这样折腾多伤感情啊,看得出路飞还是挺在乎你的,就是一时面子上下不来。”我不厌其烦地做苦口婆心状。
“我知道,我就想气气他。”半夏仿佛突然想到些什么,紧紧地盯着我,看得我一阵汗毛直竖,“姐,你那不是还空着一间房吗?”
“那又怎么样?”我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半夏一脸可怜地看着我:“家我肯定是不能回的,回去非让我妈给唠叨死。姐,求求你让我借住半个月吧,路飞不出半个月绝对来接我回去,我保证!”
“不行!”我想到没想,立刻回绝了。天晓得我为了争取独自一个人的空间费了多大的劲,直到现在我保证在外租房不问家里要一分钱房租并且惹出任何麻烦后果自负的保证书还被我妈捏在手里,不时拿出来要挟我回家去住。我也知道爸爸去世那么多年,我妈一个人过得有多孤单,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在家陪着她,可我好不容易硬起心肠搬出来住,为的就是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空间啊。
哪怕是租来的房子,至少我在不想面对任何人的时候可以一个人静静待着,哪怕一天不洗脸不梳头不起床不说话都没关系,可以蓬头垢面码一天字,可以想吃泡面就在家吃泡面,想吃大餐就出门吃大餐,自己怎么折腾都没人知道,把住的地方翻个底朝天也没人管。
我怎么能轻易就让这个说话不经大脑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余半夏轻易地摧毁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由呢?她应该为自己的轻率和任性付出该有的代价!
“哎哟,姐!”朱砂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我觉得二表姐做得对,是该收拾收拾那个路飞,你看他被二表姐惯得那得意样儿!行了,就这样决定了。二表姐,你去姐的屋子住,过几天我也住过去,咱们仨除了小时候那阵,一直难得有机会在一起。以前一字排开躺在外婆的大床上聊天的感觉多好啊,我们趁这机会好好聚聚。”
什什什什么!什么叫就这样决定了?我做为当事人,并且是最重要的当事人,正打算发表意见,却见朱砂亲热地挽住半夏的手臂:“二表姐,你现在开始工作了,正式步入有产阶级行列了,是不是该请吃饭庆祝一下啊?”
半夏吞吞吐吐地看看我:“只要姐答应收留我……”
朱砂根本无视我黑气冲天的脸,雀跃地说:“没问题!我替她答应了!我们去吃火锅吧,我好久没吃了,快馋死啦!”说完拉起半夏就走。
我愣了半晌,见她们没有回头的意思:“喂,箱子还要不要了!”
“啊,我都忘了。姐,你帮我拎着吧,待会不是要回你那去么,你熟悉路。”半夏远远地回过头来。
我终于知道得寸进尺是什么意思了。
几杯啤酒下肚,我们三个吃得原形毕露。跟女伴吃饭就是有这点好处,你永远不用顾忌要保持什么样的姿态。吃喝拉撒本来就是生活中最世俗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在男人面前神经绷得太紧,为了维持所谓的形象,过得太累。
半夏絮絮叨叨地比较着何其远和路飞到底谁比较好,朱砂则一脸陶醉地回忆着她当年还是个小屁孩儿时是对赵至明哥哥是多么地崇拜和向往。不过她俩还算识趣,没仔细询问我为什么跟初恋男友分手。七年是个不短的时间,七年我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慢慢长大,知道了什么叫爱,也知道了爱带来的不仅仅是快乐而已。在一起七年的恋人,不是说分开就能轻易分开的吧。
不过还好,她们不问,我也就不提。
我跟任何人都不敢提这件事,虽然分手已经过去大半年的时间,可是一想起来,心里还是会痛不可当,牵扯得连指尖都会隐隐发疼。
十指连心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当我们吃得大汗淋漓的时候,正当半夏醉眼朦胧地举起杯子对我说:“来,姐,干了这一杯!”的时候,我包着满嘴的菜,举起杯子,一抬头,却看见了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陈楚,七年来他的名字在我的脑海里笔下心间出现过无数次,原以为是最熟悉的两个字,此刻却前所未有的陌生,似乎有千钧之重,沉沉地压下来,让我瞠目结舌,动也不能动。
迎面走进来的正是我相恋七年的初恋男友陈楚。
我记得他穿着白衬衫被风吹起短短发梢的样子,我记得他在学校天台上红着脸说喜欢的样子,我记得他抱紧我说不要去别的城市念书我们不要分开的样子,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和我一起迎接清晨到来时满脸幸福的样子,我甚至记得他拿到奖学金时兴奋地说连翘以后我要赚钱养你的样子。
当然,我记得最清楚的还是当我欣喜地打开门时,看到他从一个女人身上爬起来错愕地望着我的样子。
多么老套的爱情故事,可它耗费了我整整七年,再也回不来的七年,一生中最最单纯美好的七年。
分开之后,我一直刻意避免着会和陈楚相遇的场合。一方面,我不想勾起不愉快的记忆,另一方面,我也不想要陈楚看到分手之后糟糕的我。那个曾经被彻夜痛哭失眠折腾得面无人色,目光呆滞的糟糕的我。
这个城市说大也不大,可是当你不想见一个人,还是躲得开的。
我曾经设想过和陈楚的无数次重逢,也许会是云淡风轻,或者趾高气昂,可是不是现在。虽然如今我已经多少从那段往事中走了出来,可绝对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在这样的情形下,再次遇到他。
陈楚身边带着一个女孩子,不知道是不是我那天看到那个。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甚至没有看清那个女人的长相,就很没出息地落荒而逃。噢,那张床,我想起我将我们一起买的灰格子床单怎样地洗净晒干,又如何一脸幸福地铺在那张床上,结果却看到他和别的女人翻滚其上,心中就一阵喘不过气来,既恶心又难过。
陈楚看见我,也愣了一下,他似乎也还没做好准备再次看到我。
正当我犹豫着要不要故作大方地打个招呼的时候,半夏顺着我的目光,已经看到了陈楚。她跟陈楚很熟,我和陈楚加上她和路飞,我们是有过一段好时光的。
“哈,原来是姐夫!”半夏醉醺醺地站起来,摇晃着向陈楚迎上去,一脸含义模糊的笑容。
陈楚的脸一下子白了。
我伸手想抓住半夏的袖子,谁知因为刚才吃得火热,她脱了外套,只剩一个亮绿色的小吊带,光滑的胳膊从我手中小鱼一般滑落过去。
末了她还回过头,妩媚地朝我回眸一笑。下一秒她已经来到陈楚身边,亲热地挽起了他的胳膊:“姐夫,好久不见。”
陈楚身边的女人面色一沉:“陈楚,她是谁?”
半夏迷蒙着一双醉眼看着她:“你又是谁啊?干嘛挽着我姐夫?”
那女人大概感觉到来者不善,双手往胸前一抱,神态倨傲地:“我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有你这个妹妹?”
我一看事态不好,也顾不得这是不是想象中跟陈楚最好的再见面时机了,上前拉过半夏:“不好意思,她喝醉了。”
陈楚看着我,目光里探究的神色让我心中一荡。他习惯这样看人,一双眼睛直直地逼过来,似乎能看到人内心深处去。七年前,当他还是一个穿着白衬衫习惯不系最上边两粒扣子的小小少年,我就曾经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心跳如鹿,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好。
然后他轻轻地说,很喜欢你呢。那是在学校的天台上,我正抱着不及格的数学试卷哭得一脸泪痕,夕阳的余晖照在他头发上,他的侧脸看起来好像希腊雕塑一般完美。
这就是我为什么死活要跟江城分开的原因。是的,江城很好,可是他不曾让我这样地心跳过,他是路边尘,不是我的火山灰。
半夏依偎在我的胳膊上,正要说什么,看了半天热闹的朱砂端着一个酒杯凑了过来:“你就是陈楚吧?没少听我姐提你的名字,今天在这儿碰上,还真是缘分。”
陈楚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手中的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跟着陈楚进来的那女人却看不下去了:“陈楚,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她还真不是当初那个女人,要不然她不可能连我也不认识。那么当天床上那个女人到哪里去了呢?虽然我承认我一直心有不甘,但我一直以为自己的退出是对他们的成全,可是为什么现在连她也不在陈楚身边?
“我跟你解释吧。”朱砂朝陈楚逼近一步,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的眼睛,“这****在我姐铺的床上搂着别的女人,枉费我姐为他付出整整七年最好的青春!”
话音未落,朱砂手里一使劲,整杯酒一滴不剩地全波泼在了陈楚脸上。
火锅店里顿时乱作一团,那女人在尖叫,周围人为防惹祸上身纷纷走避,半夏也愣了,她大概也没想到,出国这些年,当初那个小卷毛女孩的性子已经变得那么烈。她一把将朱砂拉到去,我亲爱的两个表妹,如同护卫一般并排站在我身前,像在捍卫我那在背叛中被践踏得不值一钱的尊严。
陈楚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看着那些泼出去的酒从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滴滴落下来,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捂住脸哭了。是的,我不愿意别人伤害我,可是我也不想看到别人受伤害,哪怕那个人是陈楚,是那个在我最难过最熬不下去的夜,躲在卫生间里疯了一般地一边焚烧着那床灰格子床单,一边恨不得拿把刀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为什么会这样对我的陈楚。
原来我的表妹们什么都知道,她们在我面前只字不提,可是心里都明白。
我哭得声嘶力竭,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些什么,也不知道陈楚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其实不想让陈楚看到这样失态的自己,就算输了爱情,至少我还可以保留自己的最后一点尊严。可是现在我只想哭,当一个伤口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生生地挖开,我不知道该怨恨谁或者感谢谁,除了不顾一切地嚎啕大哭。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是我还是抱着一点幻想,也许这样地哭过之后,真的会雨过天晴,一切会好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砂蹲到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姐,对不起。”那姿势就好像我们从前挤在一起玩抓石子的游戏,那么亲密。
我摇摇头:“不关你的事,我知道你是替我咽不下心中那口气。”就像小时候谁欺负了我,朱砂是第一个跳出来打抱不平的人,真的,她比江城还心疼我。
有人把我拉了起来,我抬眼,看见江城。
“送你们回去吧。”江城皱着眉头,“三个女人喝那么多酒,看闹成什么样子了。”
“赵至明呢?”朱砂四处张望着,“我不是打了电话叫他来么?”
“他是有女朋友的人。”江城看了朱砂一眼,话中有话。
“我知道,就是那位活得像正义女神一样的王女侠嘛!不过没关系,我觉得我比她好太多了,赵至明要不是瞎子,迟早会喜欢上我的。你走着瞧!”朱砂满不在乎地摆摆脑袋,一把拽过醉得已经趴在旁边桌上睡着的半夏,“二表姐,咱们回家啦!”
说也奇怪,这一通大哭之后,我再想起陈楚来,心里竟然没有那种提也不能提的痛苦了,好像对他的感觉都随着眼泪排到了身体之外。反正酒也泼过了,脸也丢过了,就这样吧。
反倒是看着即将入住我家的这两位表妹,一个纠缠在一段三角关系中,一个对别人的男朋友死缠烂打,第一天就醉得这样东歪西倒,接下来不知道还会折腾出些什么事,一想到这里,我的头就不禁隐隐地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