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末,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买了些水果,回家探望母亲大人。
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车祸去世了,我的记忆里甚至没有多少关于他的片段。虽然好心撮合的人不少,可是妈妈一直没有再婚,我想她大概是把所有的心思都寄托到了我身上。可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感情一塌糊涂,事业基本上可以说没有,跻身宅女大军,即将跨入剩女行列,不知道是不是让她感觉特别挫败。就好比十多年前就把存款全部放进了股市里,经历风风雨雨时刻挑战着各种心理极限,到了如今却跌得即将宣告破产并且有摘牌的可能,换我我估计连跳楼的心都有。
今天母亲大人对我格外的好,一反平时这也看不顺眼那也要唠叨几句的常态,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我立刻提高了警惕。
果然,三五句话,我就听出了她的意思。原来她的同事张阿姨有个侄子,照她的话说是英俊潇洒又事业有成,她老人家是想让我去相亲呢。
“我的娘亲嗳!”我头疼地呻吟起来,“你女儿正是一朵娇花含苞欲放的年纪,你怎么忍心辣手摧花,急急忙忙要把她往火坑里推呢?”
“你别仗着自己年轻就游戏人生。”妈妈一本正经地训起话来,“李连翘我可告诉你,女人一过了二十六岁身价就蹭蹭蹭地往下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在指望着钓金龟婿呢,你要是不赶紧的,可就只有拣人家挑剩下的份儿了。”
我做了个鬼脸:“有调查数据显示,现在中国人口男的比女的多了去了,还怕我嫁不出去?”
“这不是数量问题,是质量问题!人家张阿姨那个侄子……”看着妈妈较真的样子,我突然有些心酸。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妈妈自己和陈楚分开的真正原因,只说彼此觉得不合适,就是怕她心疼我为我难过。可是我才二十二岁,无论如何也说不到相亲的份上吧,被半夏朱砂知道了还不笑掉大牙?
“啊,对了,昨天我在餐厅碰见了二姨父。”除了那个猪蹄酿成的血案之外,我把昨天的所见所闻详细地对妈妈进行了汇报。这一招果然有用,成功地转移了妈妈所有的注意力。
“这事我也不是特别确定,毕竟没看见别人真的干嘛,你可别急着跟二姨说啊。”我叮咛着。
“死丫头!”我妈白了我一眼,“这种事情还用你教?我比你有分寸多了!”
我吐吐舌头:“你是八卦天后嘛,我怕你一时口快。”说真的,要是我妈年轻的时候有我们现在这样的条件,她绝对是网络八卦论坛里一颗耀眼的明星。
趁我妈为二姨父的事眉头紧锁之际,我偷偷拎了包,一路凌波微步挪向门口。
“往哪儿走!”身后传来我妈一声断喝,“张阿姨那事儿还没说好呢,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我好歹给人回个话。”
“啊,那个,再说吧!”我打着哈哈,“下午我跟朱砂有约,先走了啊,妈!”
“朱砂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砰地一声带上门,我终于将我妈的唠叨成功地关在了身后。
整个世界清静了。
到了江城那里,看看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才到六点。于是我要了杯咖啡,坐在吧台里看江城忙活。
江城就是有这点好处,就算我和他在一个空房间里关上一整天,我们互相之间也可以不说半句话,但是对方的存在又似乎是极其自然的,不会造成任何尴尬或别扭。这一定是很多很多年的好朋友,才可以培养起来的默契吧。
咖啡厅门外贴着一个招聘启事,刚走了一个侍应生,人手不够,这会儿江城正自己上阵,忙得不亦乐乎。
门“哐”地一声被推开了,冒冒失失地闯进来一个扎马尾的女孩。她走得很快,没留心脚下的台阶,以至于一下子跌倒了,整个人脸朝下扑到了地面上,手中的几本书哗啦啦散得到处都是。
我看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周围的迷糊样子,很不厚道地“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咖啡喷得到处都是。
江城飞快地瞪了我一眼,他已经眼明手快地将女孩扶了起来,顺手还捡起散落一地的书,拍拍灰尘放回女孩怀中。
女孩一连声地道着谢:“请问老板在吗?”
“我就是。”我觉得好玩,应声从吧台后面站了起来,“你有什么事?”
“我是在应聘侍应生的。”女孩推了推镜片看上去有很多圈圈的眼镜。
“这样啊。”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中规中矩的学生模样,“叫什么名字?”
“夏芳菲,历史系二年级学生。”
人间四月芳菲尽,一听她的名字,这句诗就蹦入了我脑海里。可是这样的名字,应该放在一个玲珑剔透的妙人儿身上才对吧,怎么也跟眼前这个迷糊的小书呆子对不上号啊。“真是辜负了这个好名字。”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女孩听得一头雾水,早已反应过来的江城却狠狠地踩了我一脚:“别听她瞎说,我才是这里的老板,过来坐,我们仔细聊聊。”
这边厢被踩了一脚的我痛得龇牙咧嘴,那边厢江城却带着夏芳菲坐到了窗边的座位上,看来江城对她蛮有兴趣,应该会留下她做侍应生。真是见了异性就没人性,男人啊男人!
“李连翘,你就是这点不好。总是掩盖不住自己的那点小聪明,为人就显得有些刻薄。”
身后的熟悉的声音吓了我一大跳,回头一看,不是王小茹又是谁。
我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各种金蝉脱壳的计谋,迅速地查找着周围可以藏身的隐蔽物,统统未果。王小茹女侠已经面对面地站在了和我咫尺相对的地方,看来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早啊!”我苦着一张脸,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招呼。
“也不早了,让你久等。”王小茹镇定地指着窗边的空桌,“去那里坐吧。”
谁会自寻死路地等你啊,躲你还来不及。我在心中把江城从头到尾诅咒了一遍,八成又是他把我给卖了。
“哦,对了,是赵至明让我代他来的。”听王小茹这么一说,我不得不乖乖地跟她走了过去。此刻我多么希望王女侠拿出平日的巾帼风采,对我疾风骤雨般地一顿痛骂,反正这次是代朱砂受过,我权当骂的是她好了。可是王小茹却一反常态地平静,我心里反而忐忑起来。
刚坐下,王小茹立刻说:“其实也不是赵至明让我代他来的。”
我脸色一变,“刷”地一声站起来,这人有毛病还是怎么的,明显是拿我寻开心嘛。
“你听我说。”王小茹按了按我的手,“昨天我看见了朱砂发给赵至明的短信,所以就提前过来,想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我有话想告诉你。”
她一脸的凄切看得我于心不忍,但好不容易在气势上略占上风,于是仍然绷着脸冷冷地说:“你说吧。”
王小茹看了看我,又将目光转向窗外:“我知道自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能不能让朱砂帮帮忙,放过赵至明,让我和他安安心心地度过最后这段日子。”
我没带眼镜,要不此刻眼镜肯定早已“哐当”一声掉了下来。看着眼前这个面色红润妆容精美的女人,打死我也不能把她和这段话联系在一起。
“你不信是吧?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呢。”王小茹从包里拿出一叠纸,推到我面前的桌面上,“我至今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拿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叠病理报告,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肝癌晚期”四个字。
“不不不不不会吧!”我这人就是没出息,一激动,连话都说不清了。这是什么狗血的电视剧情啊!绝症不是苦情戏里才会出现吗?那朱砂现在岂不是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奸角?可是不对啊,我悄悄瞄了一眼王小茹,她正襟危坐,比我还镇定,仿佛得绝症的那个人是我。
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番病理报告的真伪之后,我突然想到一个人:“那个……节哀顺变啊。病理报告先借我用一下,你的话我会带给朱砂的。”
我起身要走,王小茹却一把拉住我:“我真的很爱赵至明。”
我看着她的眼睛,突然有点不忍:“其实朱砂是小孩子心性,想起一出是一出,有时候不过是为了好玩,也不一定真的要跟赵至明怎么样。”
“我真的很爱赵至明。”她依然重复着这句话。
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这张病理报告是真的……我不敢再往下想。年轻和死亡,两个联系多么遥远的字眼。我拍拍王小茹的手:“多保重。”
快步走到咖啡厅门口,却听见一声响亮的喷嚏,我抬头一看,江城正手忙脚乱地帮夏芳菲同学擦着被他的喷嚏溅了一脸的鼻涕和唾沫。
看来我刚才的诅咒应验了,报应啊!
我正要暗爽,突然看到了手里那份刺眼的病理报告,心一下子变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