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西暖阁
李自成面无表情的端坐于镶金雕龙的御座之上,冷冷的注视着跪伏在地的赵泽,既没有让他平身,也没有加以训斥,只是像看着一样物件般看着他。一旁的费珍娥瞧着这对君臣,颇觉奇怪,以她的兰心慧质,自然能够看出李自成早已龙颜大怒,在她看来,作为一个皇上有什么怒火直管冲臣子发泄便是,难道还有什么顾忌。
费珍娥原本对赵泽把公主送回贼窝的事极为恼恨,但她听说崇祯爷早已将公主许给了此人,再加上李自成对他的古怪态度,此刻却也忍不住好奇多看了赵泽几眼。只觉此人虽是卑躬屈膝的跪在那儿,一股莫名气势却丝毫不减,半边线条坚毅的脸儿像磁石般让她看过去就移不开视线了,好在小妮子国仇家恨尚盘桓心间,银牙轻咬之下便狠狠的别过头去。
跪倒在地的赵泽,连连将请安的话说了三遍,哪知李自成就是不买帐,死拖着不让他起来,在他脑子里可没什么真正的忠君思想,膝盖跪得生疼生疼的,不免在暗地里把李自成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个遍。
“皇上,请喝茶。”费珍娥见僵局难破,也不知是不忍赵泽长跪不起,还是真的担心李自成渴了,竟私自端起一旁的茶水递到李自成面前。
李自成原本就打算将她许给李过,自是对这点越矩的事儿不放在眼里,接过茶杯仰靠在御座上,长叹口气道:“赵泽啊赵泽,你可是一刻也闲不住,枉孤对你百般信任,本想对你委以重任,哪知孤却看走了眼,你把皇子送来给孤后,先是扫了刘总将军面子,继而挑拨我大顺军内讧,莫非真如宋军师所说,赵卿胸有大计啊”
费珍娥脸色乍变,望向赵泽的眼神顿时显得复杂无比,李自成颇为奇怪的看了费珍娥一眼,哪知她片刻便恢复原状,面无表情乖巧的站在一侧。
赵泽心里一凛,他有自知之明,挑拨军中内讧的事迟早会被李自成知道,这次连夜赶来,本就想事先承认此事,哪知宋献策竟这么快就将这件事给奏报了。
宋献策啊宋献策,你若真是能掐会算,又可知大顺王朝亡不过百日呢。赵泽心中冷笑,磕头道:“皇上,臣这两日所作所为,却是为延续我大顺江山啊。”
此话一出,不光李自成难忍怒火,几乎便想唤来禁军侍卫砍了他的人头,连费珍娥也睁圆了双眸,不可思议的望向赵泽。
“皇上。”赵泽毕恭毕敬的磕头再拜道:“皇上昨日早朝,在微臣脖子后面连砍三刀,微臣这颗头颅就已经暂时寄放在皇上那了,而且还欠了两颗,微臣没有三颗头颅,只有用一身忠肝义胆来报效皇上了。”
“混帐,你好大的口气,胆敢妄言延续孤之大顺江山,你所作所为,何来延续之理!”李自成终于忍将不住,将手中茶杯狠狠掷向赵泽,怒极骂道。
妈的,好不容易换了身干净衣裳,又让这白痴弄湿了。茶杯掷于身上,赵泽倒不觉得疼痛,但是好好一身新衣又弄得湿透,联想到近几日不是被血染就是被水浇,他着实无可奈何。
“皇上,监察百官实为大事,臣不敢不如此施为。”心里虽是有气,赵泽却也只有忍气吞声,口中语气不敢有丝毫强硬。
“哦!”李自成眉毛一挑,今日赵泽能会意前来叙事,便深得他心,否则单是挑拨军中内讧就足以让他砍了赵泽的头了,他又怎会强忍怒火到现在听他狡辩。
强压了一下心头怒火,李自成踱步走到赵泽身边,冷冷的道:“孤倒要听听,设立监察一事,同你扰乱军心有何关系。”
挑拨内讧变成扰乱军心,此事有得商量,赵泽暗笑道,就算你是皇帝恐怕也逃不出俺这用权欲铸就的手心吧。
赵泽拱拱手道:“皇上,前明之亡与那东厂锦衣卫有莫大干系,先不谈明中期的刘瑾乱政,单是万历年间的魏忠贤,就凭着这东厂和锦衣卫把偌大一个明王朝推到了深渊边缘啊皇上。”
“孤自然知道此事。”李自成颇不耐烦的道,“那是明朝的几个皇帝没用,好好一个监察机构成了荼毒百姓的罪魁祸首,更何况,孤下过旨意,宫中的太监能不用就尽量不用。”
“朱元璋创立大明,何尝不知阉党之祸,曾有明令太监不得干政,可后世……”赵泽针锋相对,话说一半却说不下去了,拿前朝跟新朝比,恐怕李自成度量再好也要顷刻毙之殿内。
“唉,古往今来,哪个皇朝能传百代千秋,”李自成却并未如赵泽所料,反而忧心忡忡的感慨道,“孤之江山隐患,却是早早摆在了眼前,若不设此机构,恐怕亡不过二代了。”
还想二代呢。赵泽心里有些好笑,不过李自成的反应倒让他有了几分好感,看来这厮虽非什么真正的贤主,却也懂得一两分事理,只可惜啊,只注意内患不防备外忧,江山未定便已经开始勾心斗角,难怪亡得那么快。
赵泽道:“皇上,明亡不过十日,如今我大顺朝文武百官,无不对此机构痛恨无比,是以并未如皇上这般高瞻远瞩,微臣此番扰乱军心,便是为了让他们知道,秘密监察机构的设立,有皇上的圣明领导,绝对有百利而无一害。”
李自成眼睛一亮,停住脚步道:“倘若真有妙策,只管说来,若是让文武百官改了态度,孤便赦你的扰乱军心之罪。”
“皇上,明亡犹在身侧,我大顺百官之中大半曾效忠于前明,对东厂锦衣卫既畏若虎狼,又痛恨无比,早已忘记了朱元璋设立此机构的初衷,微臣认为,不妨先设立一个处于暗面的监察机构,事先并不晓谕众臣,人数不用太多,百来人足矣,范围先暂时局限于京中,暗中搜查入京后各军将领扰民乱纪的证据,再于一日悉数抓捕处置,到时候,京城百姓势必拍手称快,皇上再晓以大义,众臣工势必会明了个中道理。”赵泽连忙答道。
费珍娥看了看赵泽,又看了看李自成,剪水双瞳转来转去,纵使她冰雪聪明,偏偏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设立如锦衣卫东厂那般的机构,是明亡的一大祸因之一,如今他也这般劝谏皇上设立如此机构,难道也是想让大顺早亡,大顺朝是明朝的仇敌,若能让大顺朝败亡,重兴明室,自是她愿意看到的,可从他话语中听来,似乎这类机构确实对大顺王朝有所助益啊,费珍娥心里顿时乱了,也不自觉的多看了几眼赵泽。
眉宇间的蓬勃英气,眼神中的刚直不阿,嘴角不时肆无忌惮泛起的一缕微笑,费珍娥怎么看也不觉得他是个亲手将大明最后的希望葬送的坏人。
李自成稍有停顿,听出了赵泽话中的意思,不过他依旧犹豫的道:“如此倒也不错,但京中扰民乱纪的人真有那么多?”
看来李自成果真被蒙在鼓里,何止是京城,河南山东各大省的军纪再不加以严整,民心失的只怕更快。赵泽有些同情的看了看李自成,低声道:“皇上,下面的报喜不报忧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事,我大顺天下未定,明室尚且苟江南半壁,京中百姓和我大顺军兵已是势同水火,若是让他们思念起前明,只怕……”赵泽看了看李自成,没有继续说下去。
李自成点点头,杜勋被杀一事让他深以为然,看来京中文武百官对顺军扰民一事却有藏掖不报的嫌疑。
“若真如卿所言,扰民的将领和官员多了,可这般大肆捉拿,百姓故是拍手称快,却会搅得百官惶恐朝野动荡,此事岂不更难?”李自成思虑周全,民心纵使保住了,可给大顺朝办事的文武百官的忠心却给丢了,这种捡起芝麻丢了西瓜的事,他又岂能准许,是以赵泽说的虽有道理,李自成却并未让他起身,“更何况,此事与你扰乱军心又有何关系。”
“皇上,微臣挑拨军心有三点用意,是为三心,一为民心,李将军所部和刘将军的部下明争暗斗久矣,微臣斗胆挑拨冯阳和韩杰,更加激起两军仇恨,扰民之事也会更甚从前,我大军自相残杀,这事儿不光引起整个京中的百姓的注意,恐怕整个大顺的百姓也都在看着皇上对此事的处理,可是皇上无论处置哪一边,都是在自损我大军实力啊,他们不敢怨怒皇上,只会对对方更加仇恨,皇上大可暂且按兵不动,让暗中设立的监察机构全权调查此事,而且可以顺手搜集各种扰民证据,他日处置之时,大顺百姓便可看出皇上对他们的厚爱。”
李自成的脸色渐转柔和,便道:“爱卿的意思是,借我军自相残杀之事吸引百姓注意,孤再借暗查所得证据加以处置,借机平复民心?那你剩下的两点用意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