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献策闻言一笑,也不点破,一般说来情报有好有坏,刘体纯深明此理,如若先将坏情报禀报上来,他心情一个不好,自然不会理会他要状告罗虎的事,是以才借忘事相推脱。
见宋献策没有责骂他误事,刘体纯方平下心来道:“近日在京城东郊,末将的一个属下发现了几具尸体,其中有一个还是当日向我们禀报崇祯托孤大事的张牵,死状凄惨,末将的几个细作就此四下巡查,在一个地方发现一块被巨石堵住的洞口,掩盖的极其巧妙,依地势似乎是通往京城,此外,还在一处废弃的土地庙外发现了一堆烧过的篝火和马粪,似是有许多人马在此逗留过,不过后来末将打听到,有个叫赵泽的率了数百骑兵进城投了降,想必应该是他们遗留下来的。”
宋献策愣了愣,放下茶杯,仔细品味着刘体纯的话,张牵当日一力夸大赵泽被崇祯托孤之事,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他看来,如今天下归心,虽非满朝大臣吹嘘的那般“传檄可定”,就算他想借着皇子之名来发难,还得看天下百姓承不承认,大明气数已尽,张牵此举不过是想借此情报在宫内能够继续立足下去而已。
虽说如此,宋献策还是给予了重视,他也奏明李自成,让制将军李过带了一部分大顺兵封锁了各个码头,只是最后空等半日也未见有人,李过这才一气之下将张牵逐出军中,让他自行寻找赵泽。
张牵是领着几个小太监一起被逐出李过军中的,大顺军不会拿他怎样,却惨死郊外,如此说来极有可能是被赵泽擒杀了,赵泽既然未领皇子前往渡口,而且擒杀张牵,想必是已经知道张牵告密一事,这才愤起杀之,至于后来杨虎的那百来骑兵假降叛走一事,他也听说了,大明忠臣不多,李自成感其忠诚勇武,又心急进入北京城维持治安接管城防,这才放了他一马,怎么翌日他就随赵泽来降了。
往往一个武将的性子是很执拗的,杨虎明知死路却一心叛逃,其心志之坚定,赵泽竟能在一夜之间说服,除非只有一个原因,宋献策想到这里,浑身腾起一股寒气。
“刘体纯,即日起,你手下密探营分两路,一路依照原计划,好好盯住吴三桂,另一路。”宋献策顿了顿,站起身子来回踱了一圈,“另一路潜伏军中,盯好赵泽和那几个皇子公主,若有任何异变,即刻向我禀报。”
刘体纯虽不知为何宋献策会监视那名新贵和前明皇子,在他看来,如今的大顺才是天下正统,赵泽新近得宠,难道会傻到去匡复明室。
话虽如此,刘体纯从来不敢对军师下达的命令有任何反驳,连忙躬身称是,眼里却是闪过一丝不屑。
宋献策遣走了刘体纯后,呆坐在太师椅上愣愣出神,他心里原本的一丝忧虑如今渐渐扩大,吴三桂是降是剿还未定,皇上一心想改制登基,如今京里又有了个忠奸不明的赵泽,全军将士也早已丢弃了往日传统,成了一群骄惰之兵,大顺政权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形象正日益败坏。如此以往,国事堪忧,明日皇极殿议事,当着诸文武大臣和皇上的面,他怎么也得把如今的形势好好讲出来。
可他今日跟牛金星议事,宋献策当时把自己的忧虑说出来时,他却是假装糊涂,只推迟皇上多日劳苦,此事需从长计议,身为丞相,他偏偏不敢第一个向皇上进谏此事,宋献策论朝中资历辈份以及在群臣中的号召力,自然不及牛金星,这倒无所谓,他怕的是牛金星到时候等皇上问起时,会为了顺着圣意而倒打一耙。
丞相之职位高权重,常有左右朝政的能力,有明一朝废宰相改内阁,就是怕奸相乱政,牛金星一直韬光养晦,中庸行事,若想让他因为此事跟皇上较真,恐怕比杀了他还要难。宋献策倒是能够理解一二,但如今国难当头,若还是这般明哲保身,不思劝谏报国,确实也让宋献策心中暗恨。
宋献策又想到借助副军师李岩,但他知道以李岩的性子恐怕又得触怒皇上,事情会办得更糟糕,再说了,李过、张鼎、刘芳亮等一批陕西老营将领,恐怕除了劝皇上疏远防范赵泽持赞同意见外,对另外两件事都会嗤之以鼻,甚至会因为他指出顺军扰民之事而心怀芥蒂,谁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扰民顺军都是他们的亲信部下。
宋献策想到最后也找不出一个好法子来,最终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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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闭目坐在武英殿东暖阁的御座上,同时也在沉思,今天只是入京的第一天,大到朝纲礼制,小到一些需要避讳的用字,即便牛金星宋献策及六政府官员都纷纷作了一些筹划,最终批示同意还得他躬亲而为。
然而光是入宫的仪仗、礼节、行军等等,就足够他头疼了,就说入宫后住的宫殿,群臣也争了许久,有认为应该入住乾清宫的,有认为应该入住文华殿的,不过宋军师引了一大堆阴阳五行之说,终于让群臣统一了意见,让他住进了武英殿,否则他恐怕不知何时才能住进这紫禁城。
但这些事情却是万万不可拖延和废弃的,明朝官场的腐朽和气数的落败直接造就了他这样一个新皇帝,如果他自己做的不好,天命和百姓同样会指派一个人来取代他。
李自成想起往日坐在这张桌子上的崇祯,想起他殚精竭虑,宵衣旰食的情景,也许真的是天命难为,这个他颇为敬佩的明朝皇帝,最后居然落得那般下场。
李自成心情烦闷,刚才的一顿御膳,吃得他唇齿留香,此刻酒足饭饱,好不容易抛开之前那些琐碎之事,此刻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脑海里又想起男女之事,手中的书籍和一些折子最后也看不下去了,这才想起方才李过带来的一名宫女,据说才貌俱全,颇不一般。
一身宫装打扮的宫女费珍娥,亭亭玉立的垂首站在一旁,李自成瞧不清容貌,便随口道:“你就是那个写得一手好字,吟得一手好诗的费珍娥?”
不像其他人立刻惶恐非常的迅速回话,费珍娥低着头,似乎在沉思。
李自成倒并不以为忤,便大声重复了一遍,费珍娥闻言连忙跪倒称是。
“你抬起头来说话便是,不用怕,你刚才在想什么?”李自成笑了笑,怕吓着了这个看来年仅不过十七八岁的孩子。
费珍娥咬咬嘴唇,最终抬起了头,李自成看了一眼便愣住了,他曾经听说皇宫女子大多貌美如花,端庄典雅,气质颇为不凡,即便宫女,比之一些金枝玉叶也不遑多让,他当时听了也只是笑笑,皇宫大内的女子,又岂会是凡人所能轻易见着,此番他入主京城,侍候的宫女众多,还多是李过和刘宗敏给他安排的宫中容貌俱佳的女子,不过那些宫女自然不敢与他对视,他也无心在她们身上停留,是以并未细察。
费珍娥光彩照人的脸庞和秋水含情的眼眸着实让李自成吃了一惊,尤其是她此番毫无畏惧的注视,让李自成看到了非同一般的高贵气质,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这竟然是一个宫女所能拥有的。
“皇上恕罪,奴婢刚才在想……想崇祯爷。”费珍娥回答他的话更是让他有了一丝敬佩之色,比起那些初降大顺便破口大骂崇祯,意图立刻与其划清界限的明臣却是强上百倍。
李自成对她的好感更佳,心起调侃,便故意吓她:“你认为孤不如那个崇祯么?”
费珍娥顿时惶恐道:“奴婢不敢,只是崇祯爷平日待奴婢甚厚,今日闻管事宫女高香兰说起皇……他自尽于煤山之事,奴婢有些失神罢了。”
李自成望着她脸上尚未干透的泪迹,不禁有些好笑,连说谎也说不圆满,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想起李过今日给他介绍这个费珍娥时,倒是说的神采飞扬眉飞色舞,想来李过这孩子,对他倒是颇有意思。
想到这里,李自成腹中欲火却是彻底消失了,李过既是他的义子,也是他的亲侄儿,一直以来随他东征西讨,小小年纪就立下战功无数,官至制将军,全是他自己拼出来的,不过他也是个眼界甚高的臭小子,直到如今也未有个满意的女子能入他的法眼,倒是时常令高皇后乱操心。
是得给他找个王妃了,李自成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慈色,他看了看费珍娥,暗暗下了个决定。
李自成一直没有子嗣,平日里也是将李过当作储君一般,倘若在他归天之前还没有一个儿子,大顺江山迟早也是要交给他打理,如此奇女子倒也配得上将来大顺皇后的位置。
呆跪在原地的费珍娥思绪万千,脑海里是不时闪过的是周皇后和长平公主,平日里她服侍周皇后,与长平公主也颇为要好,今日要不是听说长平公主安然无恙,恐怕周皇后和崇祯身死的打击会让她的信心全无,几乎便投井相随。
一直念念不忘旧主恩情的费珍娥或许怎么也想不到,她给了李自成一个无比完美的印象,与此同时,她将来的宿命,也在顷刻间被这个人定下了,是荣华富贵,母临天下还是身首异处香消玉殒,她已经和这个新兴的大顺王朝,打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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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天气太冷了。一下睡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