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白月教的四百多号人马集聚起来,刘大冲也见到了额上印有的刺青王大雷,除了嗓音与王教练别无二致外,刘大冲甚至找不到他们有任何共同点。
世间不会存在任何相同的物事,哪怕是同一个人,此生彼世也未必相同。
白月的眼神像一把刀,无论扫到什么人身上,那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回避。这连王大雷也不能回避。
“大当家的,如果有什么异常,你们迅速撤到黄坡子,我在那边已经布置下一百多弟兄,都是配了长铳子的。”
“恩。”
白月的话简短,却非常有力:“我老子和儿子,还有小曼姑娘,都靠你照顾,谁让我们是拜把子的兄弟。”
说到这里,白月那双眼睛有义意无意的扫到刘大冲身上,他轻叹一声便跨上马背,带着三百多的兄弟下山了。
三娃子也跟着队伍,临走前有点依恋的望着刘大冲一眼。大冲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轻声道:“小心点,保命要紧。”
三娃子冲他笑了笑,很快混进队伍里。
刘大冲心里不好受,他不知道自己的上辈子跟这三娃之间有过什么关联,但有一点毋庸质疑,他们的关系一定很铁。
可就是因为很铁,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才是刘大冲心疼无比的主要原因。
目光送走白月之后,王大雷若有所思的点上旱烟,他见刘大冲一直盯着自己,笑道:“我说老二,你这是做什么?来来……你也抽口。”
“大雷哥,我不好这口。”
他冲王大雷笑了笑,进了忠义堂。这时他看见白天,一把抱起他,“大侄子,快叫叔。”
白天不过四岁,却非常聪明,他甜甜的叫了一声,“叔——”
“你不是一直说要去打鸟吗?来,我带你出去打鸟儿,好不好?”刘大冲拍了拍孩子的肥屁股。
“小曼阿姨不让我去,说小孩子弄刀弄枪的不好,她说等我到六岁,就送我进城念书。”
刘大冲脑袋一声嗡响,这孩子居然称张小曼为阿姨,难道……难道现在,张小曼还没有与白月成亲么?说来也是,她还那么年轻,怎么看上去也不像是有孩子的女人。
正想着,张小曼进了屋子,她朝刘大冲微微一笑,道:“冲子,你平时不怎么进城逛,这回怎么不随你哥一起出去?”
“呵呵,我还是带着大侄子好。”刘大冲在孩子的鼻梁上刮了一下,又道:“我说嫂子,我还是带孩子出去打鸟。”
张小曼的脸色陡然变白,她的声音有点古怪:“什么,你叫我嫂子?”
“是啊。”
“你还是别这么叫我好,你不知道……”
刘大冲似乎感到什么不对劲,恰在这时候,王大雷进了忠义堂,他一把坐到偏座上,大声笑道:“古老大那边都办好了,只等大哥一进城门,里面的兄弟立刻接应,到时候里应外合的就把日本的小炮楼端掉,哈哈……”
王大雷的话突然停住,接着眉头锁在一起,“我说嫂子,大哥这回出门你也别担心,啊,孩子和老人我王大雷还是能照顾好的。保准你们谁……的头发也不少一根。”
张小曼冷笑一声,哼道:“那是最好的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唉,女人啦,都是这样子,整天提心吊胆的,当家的这还没把她娶进门,就整天给我们这些兄弟们的脸色看。祸水啊!”
“大雷哥,你也别这么说,她也是关心大哥。”
王大雷一声冷笑,朝白天道:“来,让叔叔抱抱。”
孩子不依他,朝刘大冲怀里紧紧的缩着,刘大冲见状,“哈哈,这胆小鬼,还整天说要打鸟去呢,这哪跟他爸一样有血性。大雷哥,我这就带他去山里打鸟儿,中午也好改善改善伙食。”
王大雷望着刘大冲的背影冷哼一声,转身就了偏门。一进去,便道:“古老大,可真辛苦你了。”
一身黄袍子的麻脸老头嘿嘿的干笑两声,也不说话,过了半刻方道:“那女人可真是祸水,你们白月教这么大的架势,可都要败在她手里了。”
“您看说的什么话,自古英雄爱美女,我这不也是为了她以后能享荣华富贵么,总比跟着大哥在这里呆一辈子强。”
“那倒是,你王大雷有哪点比不上他白月的,再说了,这位张小姐可是你打小的青梅竹马,当年要不是她去了日本国学习,你们两恐怕早就好上了。白月这家伙到现在还死不悔改,别说像你王大雷这样的血汉子,就是我这样的老头儿,也都替你咽不下气啊。”
王大雷冷哼一声,道:“古老大,你现在也别说风凉话,要不是看在你们那几箱子大烟的份上,就为了一个女人,我可不敢在背后捅他刀子。皇军那边可都安排好了?”
“这个你自然不用操心,保准让他进得去,出不来,嘿嘿。回头这个城防大队长的职位,非你莫属啊。”
王大雷叹口气,没有啃声。过了一会突然道:“那我们就等着吧。”
古老大套出一块金壳子表,看了看,慢声道:“白月这家伙怎么就不让我们卖烟了,当年他小时学打枪,可都是我一把一把教出来的,现在翅膀硬了,连我这老头子的饭碗都不给。不单是我黑鹰不饶他啊,就连东北十四虎,都早想把他做了。”
王大雷笑道:“这大烟害人,你看现在城里的那帮伪军,有几个还能扛上枪的。可这玩意儿又值钱,少不得让人去搞。别说是他白月,就连日本人也在城里禁烟了吧?”
“日本人?哼,日本人能知道什么,我们暗道买进,明道卖出,他们根本查不出来,就是这白月把我们的切口给封死了,这不是找死?”
说到这里,两个人低声笑起来。
刘大冲带着白天在林子里打鸟儿,奈何自己枪法不准,绕了半天什么也没打到。白天倒也安静,一直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好半天,孩子突然说:“冲子叔,你听,那边打起来了,打起来了,有枪声。”
刘大冲屏息一听,也是,黄坡子那边干起来了。他一着急,一把拧着孩子,大声道:“走,我们快点回去。”
王大雷正在忠义堂,一脸的凝重。他见刘大冲闯进来,也不说话,依然板着黑脸。
“大雷哥,那边打得怎么样了?你说话呀!”
“冲子,有件事情我一直想跟你说,我们从古老大进来的那批长铳子,都是假货,那边的兄弟顶不住,放两枪铳子就报废了。”
“那还等什么……”
刘大冲一把拔出驳壳枪,就要出门:“我们快去援助。”
“援助?”
王大雷突然冷笑起来,“你以为我们山寨里这几十号人,去援助有用吗,伪军和日本鬼子加起来也有三百多号,另外加上古老大那帮吃里爬外的家伙,至少七八百人。去也是送死!”
刘大冲听他这么一说,感觉挺不是味道的。当下沉住声,握枪的手一软。
“老二,我知道你跟大哥感情好,我不也是,可现在就是去,那也是送死,太无辜了。不如这样,你就带几号人去援助当家的,劝他不要恋战,我在这边保护好老爷和公子,往山里撤。”
刘大冲深深吸进一口气,道:“也罢,只好这样了,大雷哥,我这就去了。”他匆匆的出了忠义堂,唤来几个人往山下赶去。
王大雷的笑容依然挂在嘴角,久不离开,这时只听那边传来一个声音,“精彩,真是精彩!”
进来的人正是张小曼,她换了一身红花格子衣裳,和旗袍差不多。
王大雷的脸色刷的就白了,只见张小曼笑道:“白大哥早知道你要背叛,可依然把山寨子交给你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铁了心要跟日本鬼子干。”
“小曼!我是有苦衷的,我……我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哈哈?是为了那几箱子大烟吧?”
王大雷不说话,脸色越发的难看,这时张小曼柔声道:“大雷,我不管你是为了大烟,还是为了别的,可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你看我这身衣裳,我们成亲吧。”
王大雷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小时候他与白月、张小曼三个人最是要好,后来白月起事,自己也跟着进来。七年后,张小曼终于从日本国回来了,不过她的家早已在战火中支离破碎,没有去处,就跟到了白月教。
“你不是……不是跟当家的好上了吗?”
“他……哼,我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大雷你替我想过没有,女人找汉子图的什么,就是个安全,现在这种处境,就算我有这个心,他没那个力呀。”
张小曼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怨,续道:“大雷,你若不要我也罢,我还是去日本的好。”这么说着,她的丫鬟已经提着一个大箱子从后门出来了。
“别,别,小曼,我喜欢你,你别走。”
王大雷所有的顾虑都被打消了,他走到张小曼的边上,手指碰在女人粉嫩的脸庞上,低声道:“还管他什么,我们以后在一起,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两个人抱在一起,张小曼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她低声道:“大雷,其实你和白月之间,我更喜欢你一点。”
“恩。”
“白月早看出来了你有二心,可他说不恨你,每个人都是为自己,但我怕……”
王大雷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怕什么,我不好好的在这儿吗?”
“我就怕,他下不了手,这事还要我来做。可我舍不得……我舍不得……”话到这里,张小曼陡然笑出声,一把尖刀从王大雷的背上刺进去,一直透进自己的心窝里。
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张小曼嘴里的血沫越来越多,她一边笑,一边哽咽:“白月没有下山,他在后山……山洞里,他有个师傅,是……是只黄鼠狼精,也在那里……”
“你……你……”王大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听我说,白月这……这些年来为他师傅杀了不少人,那些……人的尸体都在后山,黄坡子那地方……死的人越多,他们的阵法就越厉害……他刚才对我说,他要亲自砍下五个最亲之人的头骨……才能……才能成仙。除了他爸,白天,你跟我以外……还有一个就是……就是……”
说到这里,张小曼的思维也越来越不清晰,“我们要是被他杀了……这辈子,下辈子,还是下下辈子,都不得好死,所……所以……我就先……先动手……把你……”
正这时,里屋穿来一阵狂嚎声,白月披头散发的从里面闯出来,手里提着一把鬼头大刀,另一只手则提着他老子和儿子的人头,大吼一声:“你们两不要死,等我来斩……”
话到这里,却停住了。白月看到门口进来一个人,凝视着自己。
“冲子?哈哈,来得正好,就缺你一个祭刀了。”
刘大冲刚才出门时就觉得蹊跷,所以他特意留了一个心眼,没走几步就命令那几个土匪先去黄坡子,打算从侧面小树林转回来,恰恰在外面时他遇到了张小曼。
准确的说,他遇到的是张小曼的魂魄,正急急的往回赶。刘大冲知道,张小曼马上要出事了,可他不能阻挠这魂魄,也不能去救张小曼,这是天意,否则……她若一死,便进入不了轮回。
白月的鬼头刀并没有砍向刘大冲,而是斩向地上的王大雷和张小曼,他很清楚必须赶在这两个人在断气之前,这头颅才有怨气,他才能真正的成“仙”。
刘大冲同样知道这道理,所以他立刻扑上去,胸口正对上了白月的鬼头大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