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意转浓,春的绵软总是极短的。
筱园的衣妆未换,只颜色重了些。许久不曾来看,园里花花草草因为长得繁盛,略显拥挤。倒是深处那丛竹子,不若先前精神。
日头正足,出门才知天热,思量着寻个阴凉地儿,顺着小径,左拐右绕地,步子就迈到这里。
还是那亭台,石阶,还是那竹影斜。
周遭宁静,只有路过的风扰了叶,沙沙作响。
“有言借东风,万里一日行。吾可凭栏卧,浅眠待回声。”
真是小睡佳处。
诗兴大发的吟哦几句,我便往亭内去。
刚走几步,身后就有话声响起。
“韵律不整,不合时宜。”
呵,这青涩童音,不回头,也可知是旧识。
此旧识年纪不大,读书读的却不少,讲起话来,尽会咬文嚼字。
“不知小世子大驾临此,小民罪过。”回转身,我笑着躬身请安。
这金贵的主子,依旧粉嫩嫩的,久不见,个子似乎拔高了些。细看今日衣着,分外新鲜:云纹小袍,镶金缀玉的锦带,靴面微尘不染,再配着那清秀眉目,活脱脱画里走出的散财童子。
不知眼下,是打哪来呢。
“听说你病了,可是好了?”
“回小世子,已然痊愈,谢小世子惦念。”
一直喜欢这般年岁的小人儿,眼前这娃娃又生就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样,心内自是好感倍生,因此他的问话,都答的恭敬,且笑盈盈。
不料,话音落地,却见他学着大人作派,眉间皱起。
“喂,你这病生的奇怪,好之后,竟识得礼节了。”
我闻言一阵干笑,心内却是纳罕,先前不也挺规矩么。
“这……小民自然是要尊礼的。”
“你这样才奇怪。”小世子脸上表情略有纠结。
“那,原本是什么模样?”
只见他思索半晌,说出句话,“唔,你以前,没这么正经。”
……
一阵凉风吹过,方才的笑意,僵在脸上。
我先前不正经?
有多不正经……
“那如何才算不正经?”
“就是……,哎呀,我哪里知道。”
苦思无果,他不耐烦的偏过头去。
瞅这架势,小世子心内貌似有失落之嫌。终究是孩童心性,似懂非懂的年纪,还要摆出皇族身份,也难为他了。
琢磨了下,我也大约明白点意思。想必是之前当他是孩子,随意些,如今恭敬有加,反倒疏远了。
好说,好说。
想着,我便凑上前去,“小世子,听没听过那些怪力乱神的故事?”
“不曾听过,都是些无稽之谈。”他摇摇头,佯做不屑状,眼神却是闪亮亮的瞥过来。
果然,小孩都喜好这些玄乎的东西。
“无稽之谈就无稽之谈罢,给你讲个那样的故事听听?”
“不听。”
“也不是多么骇人。”
“……不听。”
“从前,有个人是卖布的,他长的很古怪……”
说到这,我特意顿住,恰好瞅见那小家伙,背着身,头却微微偏过来,久没听到后话,终于忍不住开口:
“……然后呢。”
“然后,他浑身上下,长的像布一样。”
“然后……”
“然后就没了。”
他楞了片刻,随即气势汹汹转过身来。
“你糊弄我!”
“哪里啊,就是很古怪嘛,你想想,长的像布一样啊,多吓人呐。说不定,还真有那样的事哟。”我煞有介事的辩解到。
“……骗人。”
“没有没有。”
看他气呼呼的样子,煞是可爱,忍不住就伸出手指,轻戳向他的小包子脸。
所谓恶行总是不易得逞,指头离得还远,就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世子殿下,王爷王妃已在前殿。”
呦呵,又逢故人来。
竟然忘记剑离公子是小世子近身侍卫。小包子后面,紧跟着就是他的登场。
“委屈世子,王爷要在下今后对世子您寸步不离。不妥处,容在下日后领罪。”
听这话,我只觉有些诧异,而那厢,小世子的脸上,却是从包子变了茄子了。
这娃娃,也真够悲催的。
“无边姑娘,失礼了。”
记忆中冷峻的剑离,此刻因为礼节微微低头,看不清神色,只听着音调依旧,直直的没有起伏。
“公子请自便。”
只手一挥,目送他们走远,直至消失在小径尽头。我嘴角的笑已是极淡,心里却滋生出难以言喻的落寞。
若是这副面容被师傅瞧见,该嫌弃我没出息了。
对于剑离,我也分辨不清是存在什么样的情愫。只是经常想起他深寒的眸色,想起他斜倚栏柱上空空地望,想起伴着酒意响起的萧声,还有那一坛陈酿就饮尽了的过往。
我兴许是懂他的,所以才会把他看的不同。
说起来,曾经痴迷过李涟的雅致无缺,那人就如兰花生于空谷,可望不可即。而剑离,每每出现在眼前,心内总是牵扯些痛意。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有所思?
呆呆地立在亭外,凝神好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空琢磨终归无用,左思右想,最后可怜的还是自己。先后两处心思都不得善果,现下又是成了刀下鱼肉,普天之下,竟有如此落魄的阁主么。
算算日子,之前那昏沉一觉,竟已过月余,回想之前,是在定安王府筹备皇上寿辰,一觉醒来只余几日而已,难怪四处布置堂皇。
还有之前我和嫤官的合舞,想必也被搁置。倒正是好时机,可以此为由,见她一面。只不知这些人愿不愿意。
回了房内,又是一番好想。不知不觉,就到将晚时分。开窗只见霞光染了半边天空,云朵如同流动的织锦。美景极好,可惜没有赏析的心。往后的日子,不知何时是头呢,哪有情致停留。
眼看匆匆的几日又过去,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管事之人。王府之内,各处都忙忙碌碌,只有我一人闲得乱晃。原先在后院出现过得侍卫都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堂皇出现在我身边的,一个名为白敬甫的随从。
此人名字取得甚是随和,长相亦平平,却是和剑离如出一辙,脸面似用浆糊胶住,终日一个表情。不过身手利索,善使双钩,功力,深不可测。
平白多个尾巴在身后,打发给我的话儿,说是为了护姑娘我周全。
当中真假,自然都是心知肚明。
至那日竹林一面,没再遇到剑离。虽说同在一府之内,碰面竟也成了难事。不过之后,倒是差人送了些桂花糕来。显然记着我当初没心没肺时的偏好。
不过时隔月余,情境不同,当初馥郁的味道,如今也变得索然无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