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梦初醒,似是悠悠回到世间。
喝了几日白粥,又花了几日去冥思,用来填补错位的记忆,待到能活蹦乱跳往外窜的时候,已是半月后。闲来也曾四下走动,入眼内的林木葱笼,水流澄澈,院内侍从婢女各自忙碌,靖安王府还是那个靖安王府,人,还是那些人。可这样望过去,总觉得,有什么变了。
究竟哪里不一样,一时也说不清。
至醒来后,我那小院,可谓门庭若市。
来的都是些暖心的人,无关权贵,又非名流,却识得人情浓淡。
独二人,未再露过脸。
神医李涟,以及剑离公子。
说起来,我长到这岁月,心智不甚,却空养了一身懒肉。凡事,不愿往深处琢磨,得过且过。
而现下,即便不愿琢磨,有些事儿,有些人,也会排好了队往眼前来。
不免慨叹,不免慨叹啊!
恰某日昏时,薄光照得墙内竹影斜娑,暗下来的青瓦压檐,有微风,不凉,却静。
我倒是有意借景色,做些女儿家惆怅姿态,只是有人踩着那光迎面而来。
我未动,他亦在身侧止了步子。
“方才还在想,神医何时会来。今日,天不错。”
光景真好,尤其是大梦之后的天地,风云。
“全都记起来了?”
“嗯,全部。”
小胡子,碍眼。
“那便是所谓的三生香?”
“是。”
“何苦要那样费心思呢?从定安王府,就开始着手了罢。”
“三生香的功效,只在濒死时起效……”
“濒死啊……你也清楚他们走的每一步棋吧。究竟,和他们合作,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说,我恢复记忆,与你有利?”
“你……”
李涟皱眉的样子,很久没见到了。
“即便我再不堪,也不至于做那种事。原来在你心中,我不过是这等分量。”
他周身的怒气蔓延而来,若是以前,仰慕他的那个姑娘,该惶恐成什么模样了。
而眼前,我并无辩解之心,只自嘲的笑笑,依旧盯着远处的云。
“至醒来,越发不平和了呢。”
越发觉得人,都太难懂。
“我倒希望你是在怨我,”李涟叹了口气,“那样,也好过陌路,好过不知踪迹。”
“寻我的那段,很辛苦吧,你和嫤官。”
“总归找到了。”
“嫤官,最厌恶的就是青楼,可还是去了那地方。”
“当初怎么都没有音讯,嫤官姑娘,在所有花街赌坊安插了人手。怕的就是在那些地方遇到你。”
那样的滋味,定不好受。官官姐心底有段伤,只是为了信义,才这么委屈自己。
“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不想问问你涉险时,我们在何处?不想问问,天机阁近况如何?”李涟忍不住发问,许是听出我东问西问,就是不切正题。
“想知道的太多。”我转身,笑意泛滥,“不过,来龙去脉,有人会亲自告诉我。”
“至于公子你,就给我讲讲那三生香吧。”
师傅,骗了我,剑离骗了我,李涟,又有几分真呢。
醒来的时日里,心思多半是放空的。可躲不过的是师傅心疼愧疚的眼神,心虚的模样。剑离避而不见,王府内人每日谨慎的探看。仿佛我是苏醒的猛兽,能夺人性命。
还有那烈性的三生香。师傅那日讲到为八音公子所有。
大家,到底瞒了多少事。
我,在他们心中,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三生香,传闻是栖霞公子亡去前所制,名为香粉,实为毒药,毒剧。你先前所中之毒,为离魂蛊,是蛊虫尸粉制成,能噬去过往记忆,还可压制内力,久了便成沉疴之体。所谓以毒攻毒,能解它的就是三生香。不过三生香的奇特之处在于,安好时会定期出现噬骨之痛,须得濒死之时方能见效,但毒解之时,人多半也已经没了性命。因此,我与嫤官虽找到方子,却迟迟不愿用药。屡屡寻找替代之方,亦是无果。”
“若是尚有气力,那香便开始起效,中毒之人会沉睡多日,并在梦境中将过往之事,再次经历。似梦非梦,因为极为真切。待醒来之时,记忆已被重新拾起,宿毒也已清。”
三生香,果然是玄妙。我不禁暗叹。
众人相传时,还不觉如何。这样经历过来,才能明白制香人的心意。
应当真是出自栖霞公子之手。
噬骨的痛,濒死的绝望,梦中过往的重现,这些,像是浓的化不开的思念。
心上人故去,他便开始流连在记忆中不醒。因为悲绝,才能将香粉,造成毒药吧。
听说,他最终还是驾鹤西去。
情字,真是世上,最利的凶器。
栖霞公子,也真是有福。一世真心,得一人,愿求三生相遇。
夜幕前,李涟起身离去。走之前欲言又止,最终只留下一声轻叹。
近来,爱叹气的人越发多了啊。
我知道,他有些不懂眼前这个,同样名为宁清的姑娘。
就像,我不懂他们。
不错,记忆回来了,什么都搭上线,心,却不同了。
细细回想,当初的心机,不过是小把戏。沾沾自喜的空档,早已走入陷阱当中。再看看真心实意的喜欢过的人,尊敬的人,依赖的人,最终,都不是全心对待自己。还以为自己是块宝,结果,是根草。
怎么都无法接受。
李涟说,宁可我怨他。为什么要怨?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我,不该怨。
只是有点难过。
摇摇头,甩去那些琐碎的念头,我开始正经思量,眼前的局面。
实话说,真不想再卷到乱七八糟的纷争中了。来个一走了之,最省事。不过,要走的话,似乎没那么简单,单看这侍卫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密集,早晚禁足是无疑了。
还是要装傻?说我依旧什么都不记得?
那群人,个个泥鳅似的,能蒙混过去才怪。
那只能直面了,唔,勇士的作为。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等一个人,把我心底,仅存的那株,已然伤到的幼芽,连根拔去。
就等着他,亲手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