袚禊近日,宫内应当忙作一团。历年来,圣上都是在宫后万寿山举行仪式。虽说那山也是宫中要地,精兵把守仍旧是少不得的。事无具细,从护驾事宜到掌事的嬷嬷侍从,都得一一安排妥贴,少不得一番功夫。
皇族这次的祈福,可谓心无杂念。面对天地诸神之位,只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
往年这个时节,若逢年月不好,该是水患旱灾前的一段安静日子。临江河地带,庄稼收成好两年,坏两年。后两年里,一年旱来,一年涝,冕月自古,节气就是这样的折腾。而一旦有灾情,动辄几年内青黄不接,众多百姓流离失所,若安抚不妥,久之必生战乱。
关乎国之根基安稳,灾难又不易规避,只能诚心供奉神灵。
话说早些年倒是有位徐姓奇人,将那些江河灌流之图制出,还特意标出汛期水势。可惜此人生性秉烈,封官不久便得罪了朝中权臣,最终落个谋逆之名,满门抄斩。那些书和图纸,也下落不明,多半是毁弃了。
总之,既不知来日,袚禊,当取好兆头。
宁清这头,刚松了心思,想好好将阁内洒扫一番,何度派人送来的秘信,就送至门前。
信内言道,“袚禊,日入前,持阁内小令入宫。”
日入前后,应是宫内宴宾客之时,皇上自是在众人面前,怎的这个时候让人入宫呢。
唤来嫤官,商议了遵旨赴约前后的人手部署。
皇上自有安排,兴许借此机,要与太孙相见。
反正,心里也无挂念之事了。
嫤官不放心的是此去的安危。
待一切妥当,袚禊当日,宁清择近午出门去。
街坊间如预料中的热闹。众人衣衫面目清新,发间遍插荠花。偶遇小童,手拿彩色绳编饰物,尾坠数只铃铛,铃动极其悦耳,你追我赶,都玩的不亦乐乎。
宁清瞧着自己,衣衫尚新,独缺簪发之花,便想从沿途商贩手里讨些来,开口几次,却都不曾有。
正四处望着,一只素手,捧一簇荠花,伸至面前来。
“姑娘是要这个吗?”
回头一看,宁清心内暗叹,冤家啊。
是苏家的丫鬟,金盛。
“天音寺一别,有些时日了,姑娘可好啊?”笑嘻嘻的脸。
“尚好。”宁清晗首,不愿多言。
“我家小姐那日还说,行事不妥,多有不周,要宴请姑娘赔罪呢。择日不若撞日,现下与姑娘巧遇,恰好我家小姐也在,两人都停脚歇歇如何?”
“过去之事无妨。今日多有不便,不若改日再闲话家长。”
“这样啊。”金盛垮下面色,哀叹,“姑娘果然是恼了金盛么。”
“多虑了。只是宁某今日多有忙碌。”
金盛倒也识趣,不多纠缠,只把荠花递来,“看姑娘你四处问这花,这些便送你了。都是田边生的,四下这些摊主不会用心思去摘这花。”
宁清略一思索,便伸手接了过来。要是不收,岂不显得自己太过小气。不过是些野花,不值钱,小小一簇,干干净净,也藏不了什么阴谋。
金盛见状,分外高兴,蹦蹦跳跳走了。
在她这一磨叽,时辰已经不宽裕。宁清将花随意一打发,便开始往宫内赶。
未到宫门,五里之外的巷道口,已有车驾等候,看去极为普通。见宁清前来,立时有人下车来行礼。想来是何度备好,掩人耳目的。
近前去,正是何度手下差遣之人无疑。
宁清招招手上车去。此举也是给暗处的嫤官一个示意,无事。
放下门帘后,车马即动。
宁清在车内,刚坐稳,就觉车身一晃,似是转了个弯。
意识到皇宫在前,勿需转弯,宁清深觉有异,忙持刃起身,想上前探个究竟。
不料,刚使力,便跌回座上去,四肢开始酸麻,百骸发痒,怎么都提不上气力。
糟了,让人给算计了。宁清暗想。
今日出门,一直很小心,哪有能近身之人?
除了,金盛。
对了,金盛!是那簇荠花?
是她?
当时存了心思,特意留心那簇花,并没有留毒的迹象,况且很快就弃了啊?
若真是那时下了毒,又是什么毒,可以通过肌肤短时触碰,就渗入体内,还能做到无色无味?江湖使毒高手也未必做得到吧。这个金盛,到底什么来历?
眼见自己逐渐瘫软下去,宁清连百毒解药都取不了,懊恼不已。
幸好,暗处有嫤官随来。
宁清半躺在座椅之上,听着风声呼啸而过,马车飞驰,不知行出多远,又要去何处。
不多时,兵仞相接之声传来,厮杀声不止。
想来,嫤官已察觉到有异。
听声音,布置这局的人,早就留下绊子,人数还不少呢。
马车并未停下,只疯狂往前赶。
宁清眼前漫入迷离之中,思绪开始混乱。她只好用仅有的力气使劲咬住唇舌,以图保持清醒。
这到底是什么毒,普通迷药不可能这般烈,仿佛要将人的头脑吞噬似的。
打斗声似乎远去,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宁清心底,第一次生起一阵绝望。
给那些人做事,总该有这么一天的,不是吗。可,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
败得让人糊涂。
这次,恐怕,谁也救不了自己了罢。阁主姐姐说过,人,都不是神仙,谋略再好,也做不到什么都天衣无缝。果然,自己是个笨蛋呢,不会谋略,连个人心,都揣度不透。
若是真死了,身边的那些人,会如何呢。嫤官会不会为这个不争气的主子,哀恸许久。还有,李涟,会不会有一点点的难过,会不会记得自己一点点的好呢。
周遭一切都像是在梦中,宁清的感觉,开始变得时而清晰时而虚幻。
帘子似是被风吹起,又落下。有刀剑刺进来,又有人挡回去。
宁清感觉到自己流血,却分辨不出部位。
马车突然高仰,又跌下。在车内撞了不知多少次,终于将自己甩出去。
然后,一路翻滚,直至,落空。
听不清身后是谁在惊呼,不是很熟悉。宁清最后的意识里,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好像在脑海里,隔了层布幔。
就那么跌落,慢慢,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