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的大火将夜空染成了血红。永和十年四月初五开始的陈仓要塞攻防战,终于在四月十二日戌时落下了帷幕。在这场吸引各国目光的战役当中,凉军除了李家崖遭遇战外一直掌握着战场上的主动权,并且首次在战场上使用了包括超长枪与新式十三梢巨砲在内的各种新武器,硬是靠强攻拿下了这座诸葛武侯也不曾拿下的要塞。但是相比着装土气的凉军士兵,那些看起来让人眼花缭乱的新玩意儿显然更加吸引东晋士人的目光,他们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将新式武器当作了凉军取胜的关键,甚至连大书法家王羲之也是这个观点。对张辉这些古怪发明的讨论,也随即取代了王羲之在永和九年写就的传世之作《兰亭序》,成了士人们清谈的第一大热门话题。
“随他们怎么说。只要对蒸馏酒的销路有帮助就行。”
当第二军部署在东晋的眼线将东晋士人们的评论带回后,张辉只是淡淡地提了这么一句,就再度埋首到了紧张的工作当中。对于军队来说,即使在战场上分出了胜负也不能马上躺倒休息,他们必须埋葬死者,治疗伤员,押送俘虏并且统计敌我双方损失数字,有时候还得赈济周边的灾民,以免酿成严重的民变。在焚烧陈仓之后,凉军之所以继续在原地停留一星期,就是为了处理这些事项。
根据各师旅的伤亡报告与战果报告,再加上军部直属旅的核实,最终被确定下来的两军损失数字是:凉军战死1025人,受伤1307人,另有9人下落不明,很有可能已经死亡;在整个战区一共斩获秦军首级3068具,俘虏780人,推断另有3000到4000人被击伤,被埋葬于火海的秦军官兵也不少于300人。双方的损失比例接近1:3。
按照常理来说,人数并不占优并且处于进攻方的凉军理应蒙受更大的损失,就算战败也没什么稀奇,但这支军队却在作战中显示了不亚于当年祖逖军的高昂士气,不但冒着敌军反击的危险为砲兵构筑了阵地,而且还在轰开城墙后不计伤亡地奋勇推进,硬是在肉搏战中击败了防护良好的秦军甲士——尽管为此付出了比秦军更高的伤亡。正是这种无畏的勇气,为凉军赢得了最后的胜利。
相对于整体表现良好的凉军,秦军的表现就要逊色多了,而且几次出彩的战斗都发生在撤退途中,那些被留下的城墙守军与饕餮军骑兵进行了英勇抵抗,除少数被俘外最终全员战死,并使凉军付出了几乎与之相等的伤亡,其中甚至还包括了近百名的具装骑兵。可这些毕竟是局部,个别部队的奋战无法改变秦军的整体命运,一万八千人的守军最终只逃出了一万人,连主帅苻坚都受了重伤。在没有新的命令到来的情况下,这支军队只能在苻黄眉的率领下暂时驻扎在长安西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凉军的继续进攻。然而张辉并没有满足他们的愿望。他用一个星期时间装订好了伤亡名册,然后又搬出了一大堆石灰,花了三天工夫腌制好了将要带回首都的头颅,而他的部下们也趁这十天工夫安置好了要带回国的俘虏们。随后,凉国的骁骑将军便裹胁着自愿跟随的千余民户,大摇大摆地踏上了回国之路。
“爽一把就跑,这帮西蛮想干什么?!”
当凉军撤兵的消息传来之时,苻坚,苻雄以及屯兵灞上的桓温不约而同地骂出了同一句话.前两者认为张辉纯粹是惺惺作态,想故意卖个面子给氐秦,以便给凉国留条后路;而桓温则认为张辉纯粹只是一个滑头,这次撤兵完全是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这些言语很快就传到了回军途中的张辉耳中,这次张辉没有再置之不理,而是苦笑着嘟囔了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他虽然对氐秦和东晋都没什么好感,一直都想给这两国一些教训,可还没有无聊到用这类昏招的地步。第二军撤兵的原因实际上非常简单,因为凉国的国力就只能撑到这里为止,再打下去的话国库就不能维持正常运行了,而且重型石砲的弹药也基本上打了个精光,就算凑够军费凉军也没法再进行攻坚战。除此之外,新征服的秦州土地上发生了多起暴乱,第二军还得帮忙消化这块广阔的土地,这也是一件绝对不能拖延的事情。
“就这么点原因,结果被那些家伙曲解成这样。我的形象难道已经扭曲到了这种地步吗?”
张辉被敌友双方的误解搞得苦笑不得,但他也只能在陈亦非面前诉诉苦,顺便感慨一下知音难求。然而他所不知道的是,在遥远的华阴山中,已经有一名隐士洞悉了他骤然撤军的全部原因,并且对他做出了相当不客气的批评:
“烧毁无法派兵坚守的陈仓城,以要塞的重建来打击氐秦战后财政——这是个很好的办法。但为什么不烧毁陈仓周边的全部粮食呢?这样做的话,仅仅赈灾和安置流民两项就够长安受的了,如果再加上尸瘟……这张辉是过于愚笨还是过于仁慈呢?”
身披破烂麻衣的青年漫不经心地挠了挠虱子从生的长发,顺手给送信而来的童子倒了碗野蜂蜜水。他今年29岁,但已经在华阴山里隐居了十年之久,不但手不释卷地学习了大量知识,而且还在某些人物的帮助下时刻关注着外界的风云变化。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了出去走走的必要了。
“但-凭-先-生-决-断。”
天生哑巴的童子用手语回答了青年的问题,随后一口气喝干了被摆在木几上的蜂蜜水,完全没有受到这间肮脏小茅屋的影响。他的几位主人当中虽然有一位极其讲究卫生,但也有一位比青年还要邋遢,在他的熏陶下童子早就习惯了肮脏的环境。
“就现在收集到的东西,还是无法对张辉做出判断啊。而且他现在也快要回国了。没办法,只能按以前的预案行动了!去给你的主人回话,就说王猛要下山喽!”
华阴隐士王景略(景略是王猛的字)哈哈大笑着穿上了破旧的木屐,洒脱地走出了这间堆满书卷并且四面透风的茅屋,连上锁这一步骤都给省略了。他的目标是灞上的桓温军营,他要在那里对这位东晋权臣进行一场全方位的调查,并且顺便得到即使是某些人物也无缘一观的珍贵情报。
永和十年(公元354年)八月十九,晋军灞上大营。
早在四个月前,3万多名北伐军就已经攻下了这个秦都长安的屏障,在时隔数十年后再次把晋王朝的大旗竖立在了八百里秦川之上。晋军逼近长安,凉军直指陈仓,当时的形势可谓是一片大好,一时间“三辅郡县皆来降。温抚谕居民,使安都复业,民争持牛酒迎劳,男女夹路观之”,军民共欢,其乐融融,一些沉寂已久的关中耆老甚至纷纷垂泣,哽咽说:“不图今日复睹官军!”
但是好景不长。不久之后,桓温的本阵与司马勋的偏师就在正面交锋中连败两阵,而张辉的凉军也在攻占陈仓后因补给不足引兵回撤。桓温被迫放弃了积极的进攻,在灞上和长安的秦军展开了长时间的对峙。随着时间的推移,秦军的坚壁清野战略开始渐渐地发挥了作用……
连绵数里,容纳四万大军的众多营帐中,最宏伟,最华丽的便是太尉桓温的这座中军帅帐。但是,主人的情绪同时也使它成为了气氛最为阴沉的营帐。五月以来,桓温再也没有笑过一次。刚刚攻至长安郊区灞上时,百姓牵牛奉酒慰劳官军的温馨景象至今仍令晋军的将领们暗自得意,但秦主苻健阴毒的割光了农田里的麦苗,没有给晋军留下一粒可以食用的粮食。现如今,百姓根本没有再来劳过一次军,反倒是往军营里派来了一批接一批的求粮代表,这着实把桓温给郁闷的不行。要知道,桓温这次北伐本来就没有携带多少军粮,全指望着氐秦的收成,可现在收成没了,军粮自然是接济不上。国内的士族大家一直都巴不得看桓温的笑话,更不会有半颗军粮支援。
在这种窘况面前,桓温不禁苦笑了起来。他北伐的目的本来就是要建功立业,用报捷表震死那沉浸在五石散和娈童当中的废物,谁知道现在却让这些家伙白白地看了一场笑话。没粮食吃的军队迟早会完蛋,仅仅是时间问题而已,这个道理连七岁小孩都懂,更不用说那位应邀前来帅帐的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