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军打得很猛。愤怒的力量果然是无穷的。”
远离战场的田埂上,一名骑乘灰色河套马的儒雅年轻人对惨烈的战况做出了自己的点评。令人诧异的是,他不但身穿华丽的朱色朝服,而且还在头上戴了一顶高高的三梁进贤冠。要知道,只有相当于郡公的高贵人物才可以这样打扮——而且必须得是在正式场合。
“呵呵,兄长所言极是。那殷浩先是派遣大批刺客,结果反被姚襄全部降服。然后他又指使魏憬率五千余人袭击姚襄,结果魏憬倒被砍了脑袋。最后他干脆撕破脸皮,直接派遣谢万进攻姚襄——结果又被击败。殷浩啊殷浩,姚襄在豫州可是一直对晋称臣啊,而且也一直很得人心,你这么欺负人不是纯粹给我们大秦送援助吗?”
同样装束的少年纵马靠近了长兄。在他的言语当中,对这位嫉贤妒能的殷大帅可谓是极尽讽刺之能事。
“殷浩这样做,大概是出于士族的本能吧。他们连同族的寒人尚且不能容忍,更何况是一个异族?也罢,自从滠头集团分裂后姚氏就是我们的敌人,让他们和晋军多斗斗也好。”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青年却似有不忍地移开了视线。在他很小的时候,滠头与枋头两个部落集团还没有搬出关东,高层之间经常互访,而他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与儿时的姚襄建立了友谊。时光飞逝,往日曾经一起射猎的玩伴已然分属敌对双方的不同阵营,真是物是人非啊。
“是啊。虽然这次出使没能让姚襄臣服,但至少亲眼目睹了晋姚双方的反目,也算是一大收获。苻法大哥,桓温以后恐怕要在豫州忙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少年调皮地取下了头上那顶高高的进贤冠,抿去了布满额头的晶亮汗水。他小时候与姚襄的感情比哥哥更深,但私情是私情,国事是国事,这位15岁的少年把这些分得相当清楚。
“永固,桓温是只老狐狸中的老狐狸,千万别对他掉以轻心。如果他想的话,随时可以与西凉联络,对我大秦形成夹击之势。”
身为苻雄的长子,苻法虽然并没有二弟苻坚那么聪明,但看问题时却比苻坚多了一分稳重。早在桓温灭成之时,他就对这位东晋权臣充满了敬惧,从来不敢对他有半分小瞧。
“西凉,西凉……上次我军被河州张瓘狠狠算计了一把,损失了上万人,而凉军却只是伤了点皮毛。现在,被流放了的谢艾也回归了权力中心,这个国家真是越来越难以对付了。”
一提起西边的张氏凉国,苻坚的胸中就会立即充满无尽的怒火与怨念。平心而论,他在上次战役中的表现是相当出色的,甚至可以说是挽救了全军,并且为此得到了国主苻健的嘉奖。但就算再怎么粉饰,失败也不会变为成功,独眼狼苻生那毫不留情的辛辣讽刺,至今仍然苻坚一想起来就热血上涌。
“是啊。所以我们回长安述职之后就得立即上路,继续出使凉国。国主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仪仗与随从人数都按出使东晋的规格来办,而且还要正式册封凉国幼主为凉王。”
苻法露出了苦笑。光是出使姚羌就已经把他累得够戗了,但那位自封大秦皇帝的苻健却又心血来潮地交给了他们出使西凉的任务。虽说年轻人的精力的确旺盛,但也经不住这样折腾啊。
“能离间就尽量离间吗?国主这次的计策还算可以,如果凉国接受这个封号的话肯定会和晋室当场翻脸。不过,刚刚战胜我们的凉国凭什么要接受这个不值钱的封号呢?”
苻坚毫不在乎地对接下来的外交任务判了死刑。他并没有感到沮丧,因为在姚襄那里的失败已经很好地锻炼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同时也使他丧失了对外交任务的全部期待。现在,他只是把这次出使当作是纯粹的公款旅游而已。
“理虽然是这么个理,但谁让我们都是苻家的人呢?只能尽力去做了。啊,看来到了动身的时候了。”
苻法瞅了瞅那团骤然升起的烟云,立即毫不怜惜加紧了灰马的肚子,迅速地离开了这条笔直的田埂。他很清楚,如果继续傻呆在这里的话只会被踩成肉酱,那支队伍是根本不会管你的地位尊贵的——就算他们想对你手下留情,也停不下冲锋的步伐。
“羌军的重骑……的确很像那么回事。果然,只靠轻骑是绝对打不了胜仗的。可惜我们秦军的重骑,大部分都被苻生当成了心肝宝贝,剩下的也都在苻黄眉手里……”
与急于离开的兄长不同,苻坚并没有折磨自己那匹红马的肚子,而是选了一个足够自己欣赏战况的舒服速度,不紧不慢地跟在了苻法的灰马身后。而姚羌军的重骑果然没有令苻坚失望,就在他的眼前上演了一出经典的冲阵大戏。
“冲!冲!!冲!!!”
用金帛堆出来的这支羌军重骑虽然只有1000人,但冲锋的气势却丝毫不下于正面的那一万轻骑。与西凉的具装铁骑相比,这些羌族重骑兵的坐骑大部分都没有防护,就连骑士们的甲胄也基本都是用铁制部件加强的硬皮甲。全套的筒袖铠与用于战马的铁制当胸——这是只有前三排的精锐才能享受的奢侈装备。然而,严格的训练弥补了装备上的不足,与只凭着蛮勇横冲直撞的轻骑们不同,重骑们将全部人马划分为了三个间隔七十步的集群,将目标定为晋军薄弱的侧翼发起了波状冲锋,转瞬之间就已经深深地冲入了军阵正中。
一直都在不停射击的晋军弓弩手们终于土崩瓦解了。重骑的突袭使他们变得不知所措,而在铁甲上弹飞的箭失则令他们的自信心顷刻间跌落到了谷底。在羌军那长达一丈二尺的长槊面前,数百名弓弩手瞬间就被戳了对穿,而剩下的则选择了看似安全的溃逃,并将难以抑制的混乱传递给了周遭的全部友军。
早已伤亡累累的铁甲枪士们也到达了临界点。失去了弓弩手的支援后,他们的长枪根本就无法单独对抗羌军轻骑的玩命冲锋。第一阵很快就被突破了,来不及逃脱的铁甲枪士被骑兵们轻易地撞倒了满地,随即被马蹄踩的肝脾尽碎一命呜呼;第二阵也没有支撑多久,在抵抗了片刻之后便在军官们的率领下上演了一出全军大溃逃。但是溃兵们却很快地拥挤在了一起,在羌骑的刀剑棍棒之下哭爹喊娘地奔逃践踏了起来......
“殷大人,已经撑不住了!请快些撤退吧!”
刘启一口气砍倒了三名轻骑与两名重骑,好容易才杀开一条血路回到了殷浩先前的位置。然而眼前的一切却令他手脚冰凉,险些当场栽下马去:那块金黄的麦田此刻已经是空空如也,大清谈家殷浩已经骑着那匹温顺的母马胜利转进了。
“后军掩护前军,有秩序地撤退!!!”
事到如今,刘启也懒得再对殷浩破口大骂了,因为那样作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他只能倾自己全力地为晋朝带回尽可能多的士兵,为今后的战斗保存力量。但在疯狂追杀的羌骑面前,这个愿望看起来实在是太奢侈了。
“大概只有一半的晋军能活着回去。好了,接下来就是苻生最喜欢的桥段了。如果让他来指挥的话,独眼狼一定会轮着他那根狼牙棒尽情残杀溃兵的。真是个没有教养的野蛮人!”
已经退到安全地带的苻坚厌恶地扭过了脑袋。他并不是反对追杀溃兵,身为龙骧将军的他也没少干过这类事情。他反感的只是那种从欺凌弱小中获取快感的行为,以及对这种杀戮乐此不疲的某位堂兄。
“走吧,永固。我们已经与姚襄道过别了,必须马上与使团人员会合。而且——”
说到这里时苻法犹豫了片刻。和二弟一样,他也是烦苻生烦的要死,但那个野蛮人现在正受国主的宠信,这么早就和他撕破脸只能是有害无益。因此,他必须履行长兄的职责,好好地给苻坚提个醒:
“回到长安后还要和苻生打上三天交道。到时候可千万别把‘独眼狼’给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