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觐见,就此便宣告结束了。张重华稍后就会正式签发任命张辉为金城郡太守的命令,而事实上代理丞相职权的张祚则会马上将之正式批准。如果是在以往,国主与丞相往往会针对太守的人选吵上数天甚至一个月,文武百官们也会分成旗帜鲜明的两派互相斗争起来。不过这次的任命却罕见地得到了整个朝堂的一致赞同,大家都为这个安排感到由衷的高兴,现在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要随张辉一起运往金城郡的补给物资,虽然张辉开的那个单子胃口并不是很大,但是本着决不让任何一个外官舒服的原则,官员们将发挥自己的全部聪明才智克扣到底。他们把这看作是得来不易的娱乐。
国主很高兴。司徒(丞相)很高兴。首都的官员们都很高兴。但是跟随张辉一起来到姑臧的难民们却是非常的不高兴。他们本以为自己能够在姑臧住下来跟张辉一起享福,但没想到张辉居然被发配到了那个要啥没啥的金城,这个事实极大地刺激了他们的神经。理所当然地,数量近百的难民们在宫城外部大吵大闹了起来。
“那地方根本就挡不住秦兵!想让我们再遭到劫掠吗?!”
“地也不好!姑臧这边是绿洲,金城那边是河滩,一堆沙子能种什么?!”
“我们是愿意跟你,但你也不能主动把我们往火坑里推啊!!!”
“就是!还自己主动要求去金城,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种嘈杂的场面简直就像是一个缺乏管理的菜市场,而且还是在离宫城不远的地方。闻风而动的仪仗骑兵们已经策马走近了这些人群,并且调转了手中的枪柄。他们才不管张辉是不是新任金城太守,他们要守护的是宫城的安宁,只要你闹得太过分,那就等着挨他们的揍吧。
“够了!别吵了!回头铁骑兵就来冲你们了!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回头给辉……广志郡守说!”
眼明手快的华清最先注意到了那些杀气腾腾的仪仗骑兵,在千钧一发之际总算是压住了难民的躁动。自从被氐秦赶出家园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喊话,着实是累的不轻。但是他却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立即冲到了张辉身边,一边与他并肩而行,一边向他阐述着自己的布满:
“辉子,不是大伙说你,你这突然袭击也太没谱了!当初你可没说过要回金城啊!”
张辉看了看这位满头大汗的老人,笑着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和动作仍然像是在殿堂里演戏一般。不过这倒也不能怪他,毕竟演了这么长时间的“士族子弟”,一时入戏出不来也是正常现象:
“回金城的想法也是最近才有的。那里受中央的制约很小,非常有利于我实现自己的梦想。”
华清有些恼怒地摇了摇头,一方面是因为张辉的态度,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张辉话中的内容:
“有利于你实现梦想?那我们呢?我们可是打算跟着你的!那地方又小又穷还闹兵灾,你一个人是能躲,我们几十号人怎么办?!”
“华老……”
张辉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脸上的表情也不禁松动了起来。这些难民愿意跟着他走,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了张辉,而张辉也就必须对他们负责。就这样把难民们带去什么都没有的金城,确实很有些对不住他们……
“我不强求大家全部跟我去,我只需要一部分志愿者。留下来的人可以在姑臧周围领到土地,这里的士族和官僚们看不惯的是我,不会为难大家的。”
张辉仓促之间也只能想出这个主意。但是华清再度失望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在大街上的话,他可能还会命谢宝狠狠给上张辉一记教育的重拳:
“我们响水人不管干什么都要在一起,这是大家的决定,已经不能再反悔了。辉子,我们只能跟着你了,我们认了。不过你还是去问问老毛家的人愿不愿意一起走吧。”
实际上,最重要的那个原因华清并没有说出来:就算张辉把他们安排在了都城郊外,那些士族也绝对不会就此放过他们,到时候远在金城的张辉根本就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难民们被随意凌虐。
“我们当然要去金城。不愿意去的,嚎一声!”
从驴车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毛直中气十足的吼声,吓得两匹大青驴猛地打了个哆嗦,差点把人给掀下去。不过,跟随在驴车身后的毛氏族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显然对毛直的建议完全服从。然而,华清却不能一声不坑兼一动不动,他立即三步并做两步地冲了过去,心急火燎地开始检查起了毛直胸前的绷带。虽然这位毛老爷子身体非常健壮,一直以来恢复的都很快,但万一伤口崩裂的话,他恐怕是熬不到明天的。
“毛老……您为什么会支持我呢?”
对于毛直的那番话,张辉比谁都感到惊奇,他实在是搞不清楚毛直的动机。虽然张辉一直都在试图把他变成自己的盟友,讨好的话可谓是说了无数,但毛直一直都是对他爱搭不理的。这次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
“支持你?别开玩笑了!金城是我们的家乡,那个小土围子在十年前就是归河州金城郡管辖的!”
毛直狠狠地瞪了张辉一眼,使这个身穿丝制长袍的信任金城太守下意识地别开了视线。张辉能够感受到毛直的愤怒,那不但是针对他的,更是针对氐秦侵略军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这股怒火。
“我跟你去,是希望有一天能够重新回到家乡。你能为我的族人做到这一点吗?你能为这个国家做到这一点吗?!”
毛直的逼问越发地凌厉了。这威力比张重华的问话强了不止一个数量级。但是,张辉仍然可以承受。不,为了心中的那个信念,他必须承受:
“当然!我一定会做到的!”
他知道这些根本就无法说服毛直。但他现在却只能说得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