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魏晋时期,郡在各级行政单位中的地位大略相当于21世纪中国的地级市,在一般人的印象中通常会是一个拥有数万平方公里土地与数十万人口的地方。可是位于秦凉边境的金城郡却不被包含在这个范围内。
因为屡遭外敌蚕食的缘故,公元352年的前凉河州金城郡总共就只有一个辖县,面积尚且不足一万平方公里。与此同时,金城郡的人口也是少的可怜,将县城与周边村庄的人口加起来总共还不到3000人,平均一平方公里还摊不到一人。这就是难民们当初的目的地,一个看起来活象是被众神遗弃之所的荒凉地方。
但是不管再怎么荒凉,这里仍然是凉州张氏的领土。当裹胁着毛家族人的难民们进入金城郡后不久,凉军的巡逻骑兵就拦住了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虽然整支巡逻队的成员只有两人,但是他们却毫无惧色地迎向了拥有十余名武装人员的流民队伍。当然,这十余名武装人员当中真正有战斗力的就只有张辉和谢宝,其他都是拿着毛家部曲的武器虚张声势的壮年难民。可是那两名凉军骑兵并不知道这些,在迎击这支流民队伍之时他们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如此忠于职守,不愧是威震西北的凉军。你们辛苦了。”
身着丝制袍服的张辉缓缓地踱出了人群。他这种慢悠悠的步伐是跟华清学的,是一种极其令百姓反感的士族式走法;而他那种夸张而做作的口吻则是在仿照21世纪影视剧中的反面角色,而这些角色恰恰是张辉在穿越之前深恶痛绝的。但是自从进入凉境后,他就不得不扮演这么一个惹人讨厌的角色,否则他根本别想进入凉主的宫殿。
张辉的装腔作势的确产生了正面效果。两名凉军巡逻兵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以较为和缓的口吻再次发问道:
“尔等可是投凉的氐秦大族?”
张辉并没有马上回答回答这个问题。他扫视了一下两名骑兵的破旧服装,故作遗憾地摇了摇了头。他们两人既没有铠甲也没有头盔,全身上下除了一套破旧毡袍之外就只有头上那顶羊皮帽子——或者说勉强还保有帽子形状的物体了。坦白地来讲,这身打扮比那些成国强盗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宝。去给他们两人取两顶新帽子来。如此忠于职守的士兵不应该戴这样的破帽子。”
在故作威严地下令的同时,张辉不禁暗自庆幸起自己的好运来。那两名巡逻兵虽然穿着打扮很寒酸,但是干粮袋却都是满满的,武器也是比木弓好上数倍的复合骑弓,他要送礼物的话就只能送羊皮帽子,但是他们在毛家部曲那里总共就缴获了两顶能戴的羊皮帽子,如果眼前的骑兵再多出一人的话,他就真没什么东西好送了。
“使不得使不得!”
两名凉军骑兵一起慌乱地摆起了手。他们的方言带有很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就给人一种憨厚的感觉,而他们这种拒收礼物的行为更说明了他们不是那种时刻想捞一把的兵油子。面对这样的对手,张辉彻底地放了心: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在下乃是张公宗族,因不满氐秦****所以才率部众投凉。一路可谓历经千难万险,但最后终于还是到达了目的地。两位,不要再客气了,收下这份薄礼,分享我们的喜悦吧!”
张辉陶醉一样地张开了双臂,向两名巡逻骑兵摆出了欢迎的姿势。但是在听了他的那番吹牛,并领略了他身上那股苦练出来的“士族风度”之后,就算是兵油子恐怕也不会再要他的礼物了,更何况是两个老实巴交的大头兵?他们当场就在马鞍上直起了腰,紧张的话都有些说不囫囵了:
“这这这,我们不敢要!您说您是西平公宗族,这,这,这可不是小事!我们这就领您去郡府!”
“辛苦了。”
张辉矜持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放松了全身的肌肉。他基本上圆满完成了初次的演出,没有出现太大的纰漏。然而,更加严酷的考验仍然在后面等待着他。
曾经短暂统一中国的西晋王朝,对州郡公务员的种类与数量做了严格的规定,具体来说,就是“太守以下置主簿、主记室、门下贼曹、议生、门下史、记室史、录事史、书佐、循行、干、小史、五官掾、功曹史、功曹书佐、循行小史等员”,像金城这样郡户不满三千的小郡,则应“置常吏五十人,散吏十三人。”一直坚持自己晋臣身份的前凉,采用的当然也是这个标准。
不过在远远看到金城郡城兼金城县城后,张辉一行就明白这个郡决不可能会有足额的公务员了。那座被夯土墙包围的郡城,与其说是城市倒不如说是大点的坞壁,咋看上去和毛家的土围子没有一点差别,也就是墙高了一点,总建筑面积大了一点而已。这样的“城市”总共也只能容纳七八百人,而一般来说,没有任何一座城市中的公务员会占到总人口的十分之一。
只有当你靠近的时候,你才会发现这座郡城与坞壁的不同。在四米多高的夯土城墙上,处处都布满了之前战争所留下的痕迹,有一段被抛石机摧毁的城墙甚至至今都没有进行修理。即使是在基本完好的墙段上,深陷进去的金属箭镞仍然是随处可见,在烈日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我,我怕……”
跟在张辉身边的新任保镖王麦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他只有14岁,是跟着张辉一起闯进毛直卧室的三名半大小子之一。不过他现在甘愿和正在驴车上昏睡的毛直互换位置,这种浓厚的战争氛围着实把他给吓得不轻。
“给我憋住!想坏大事吗?!”
谢宝低声恐吓了这个青皮儿萝卜,并在他突出的肋骨上狠狠地敲了一下。实话说他心里也有点发怵,在军队的那十年里他只参加过两次失败的攻城战,还都是在后备梯队里,从来没有这么近地观察过被打的的七零八落的城池。“简直就是一只搁了浅的鲸鱼!”——日后被调到渤海边的谢宝,曾经如此回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