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壁的警戒力量至此被完全解除了,前后仅仅用了不到五分钟。细心地捆好巡夜队员后,张辉慢慢地来到了门房边,毫不费力地敲晕了那个正在闷头大睡的看门老人。但张辉的心情也自此开始变得复杂了起来,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扮演过这种类似闯空门强盗的角色,更没有对无辜的平民下过手。今天的行动,不管理由有多么充足,不管是多么的迫不得已,都会永远地烙印在张辉的脑中,成为他这辈子都要背负的包袱。
毛家,对不起了。
向坞壁深处敬礼之后,张辉轻轻地打开了坞堡的那两扇厚重木门,并按照和难民队伍的约定打出了用白毛巾做成的信号旗。在吸血昆虫肆虐的庄稼地中等候良久的难民精壮立即行动了起来,踮着脚尖向坞堡内部摸了进去。没受过潜伏训练的难民当然不可能做到张辉那样的完全无声,但是对于熟睡的人而言这点声响根本就察觉不到。他们顺利地摸进了小小的坞堡,很快便按计划分为了三队:张辉与3名半大小子负责压制毛家主人的正房,谢宝与5名年轻人负责压制部曲营房,剩下的9个中年人则守在宗族们的住所旁,防止他们到处乱跑。这是一个相当合理的计划,理论上完全不存在失败的可能性。然而,没有什么是一帆风顺的,张辉那一路最终还是出了岔子。
“躺床上别动!交出财物!”
在闯入毛家主人的卧室时,张辉就像影视剧里的强盗一样大声地喊了起来。那一瞬间他恶心地只想当场吐出来,连手里的武士刀都产生了颤抖。从小就形成的是非观果然是相当强大的。
毛家主人惊的从床铺上弹了起来。但是他的惊慌也就仅止于此了。面对着指向自己胸膛的武士刀和尖头木棒,他突然撕开了内衣的衣襟,坦露着胸膛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中透着无比的凄凉:
“杀吧,杀吧!你们杀了我的老伴,杀了我的独子,我窝囊,我没能耐,我找不了你们报仇我只能躲,我只能修坞壁,结果连这还是挡不了你们!杀吧,杀吧,让我们一家人在冥府里团聚吧!!!!”
“我们不伤性命……把财物给我们就好……你的部曲现在都被缴……”
张辉说不下去了。在这个被强盗夺走最亲密家人的老人面前,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该杀的混蛋,就算是当场自刎也不足以洗清罪过。可事到如今已经是无法回头了,他必须为自己搞到那套丝绸衣服,并且为难民队伍找到足够的补给。否则日后的计划就只能是空谈。
“请给我们一两套丝绸衣服,够30个人吃一周的粮食,可能的话再给些伤药……我们只需要这些东西,只要把这些给我们,我们马上就走……”
张辉低低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每说一个字心头都是一阵钻心的疼痛。然而毛姓老人一直没有搭理他,他始终都在重复着一句话:“部曲没了”,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丢了魂一般。然而就在张辉等四人完全放松了警惕之时,他却突然从枕下取出了一把细身环首刀,猛地扑向了张辉。
被罪恶感搞的有些恍惚的张辉下意识地挥动了手中的武器,一抹鲜红的血流顿时泼洒在了他的脸上。毛姓老人一声不吭地倒下了,胸前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伤口仿佛喷泉一样地喷洒起了血流,顷刻之间便使整间卧室充满了血腥味。
“快去叫华老,去叫华老!!!”
张辉的话语中已经带上了哭腔。他一脚把半大小子们踹出了门外,心急火燎地扑倒在了毛姓老人的身上,用尽全力地按住了伤口,试图为他撒药止血。没人逼他这么做,也没人能够逼他这么做,但是张辉知道,他现在必须救回这位无辜的老人,否则他就会成为一名十恶不赦的犯罪者,别说是什么拯救乱世百姓了,就连做人的资格都会丢个精光。
“别死,别死,别死!!我一定会救你,一定!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张辉含着泪水为毛姓老人缝合起了伤口。他现在是在同时拯救两个人,而且是绝对不允许失败的拯救。
清晨。已经占据了整个坞堡的难民们,应张辉的要求将毛氏宗族的53名成员全部集合在了坞堡外的田地当中。他们不知道张辉为什么会这么做,但是他们全都很乐意执行张辉的命令。因为毛家仓库中的粮食使他们吃上了长久以来的第一顿饱饭,虽然是以抢劫的方式。
“毛直,嗯,毛老经过华老的诊治后,已经无甚大碍了。只要多调理调理,三个月后就可以复原了。”
站在坞堡门口的张辉,用尽可能轻松的语调向俘虏们告知了他们主人的最新情况。
“……”
俘虏们的反应一如张辉所料,他们冷漠地看着这个侵略者,根本就不想搭理他。对于他们这种反应,张辉自然是完全理解的。破坏他们平静生活的是张辉,把颇受他们尊敬的族长打成重伤的也是张辉,如果俘虏们不是满腔仇恨的话那才是真的有鬼。
“我不希望你们原谅我,因为我确实犯了罪。我也不指望你们能马上相信我接下来的话,但是我现在只能对你们说这些。跟我一起去凉州吧!我是凉主张氏的宗族,我会尽全力使你们过上好日子的!”
张辉结束了演讲。这番话目前仍然得不到任何保证,也没有一个俘虏愿意去相信。他们仍然只是冷漠地看着张辉,把这一切都当作了吹牛。但是张辉知道,他必须牢牢地记住这一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
在一无所有的现在,唯有紧紧地抓住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