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姚襄当时只是自己一个人,那他肯定会选择前者,问题是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身后还跟着姚羌集团赖以起家的五千骑兵,姚襄必须考虑这些种子。所以,姚襄最终抛下了手中的长槊,在阵前高呼道:
“氐秦的苻坚听好了!保我五千滠头子弟性命,便降!”
这位近两米高的壮小伙有着一副嘹亮的好嗓子,震的百步之外的苻坚耳膜嗡嗡直响。不可否认,姚襄投降的态度是过于嚣张了些,但考虑到他在豫州受到的广泛支持,再加上苻生并未明确下达斩杀姚襄的命令,苻坚最终还是拱手行礼,接受了姚襄的投降。
苻——姚战争自此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氐秦讨伐军要做的就是把总数五千人的俘虏押到长安外围,等待苻生的最后处置。当然,像姚襄这样的高级将领肯定是要送往宫城献俘的,由于他在投降时没对自己开出条件,所以苻坚等三将都对姚襄的未来不抱任何希望。邓羌认为苻生会把姚襄车裂,苻坚认为是腰斩,苻黄眉则认为苻生会学习凉国的先进刑罚经验,使用张辉施加在叛国者身上的凌迟之刑(正史上,凌迟是在五代十国时期出现的),而且必定是割一百二十刀的最高规格。他们三人的争论越来越激烈,而且通过各自的亲兵传遍了整个军营,一些好事的老兵也趁机坐庄下注,慢慢地把一半士兵都拉进了赌局。这种半公开的赌博成了讨伐军士兵归途当中的绝好消遣,有的人甚至为此压上了三个月的饷钱,迫不及待地想要得知哪位将军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六月九日,凯旋归来的全体讨伐军官兵一齐见识到了赌局的最终结果:完全猜中者,无;手法猜中者,苻黄眉。按照军中一般赌博的习惯,押苻黄眉的丘八们可以把赢的钱的拿走一半,但敢这么做的只有几个外营的刺头儿,并且他们一回营帐就被处了私刑。苻黄眉的旧部没有一个人去拿自己的那份钱,其中不少人亲身体验了一百二十刀的凌迟之刑——和他们的主将苻黄眉一起。
在大军凯旋的当日处决三大主将之一,苻生的这种做法看上去像是重度精神分裂症患者才有的行为,从常理上讲比当初醉酒杀俊男还要离谱。然而,就算是最古板的氐秦老臣这次也承认,苻生这次杀的好,杀的有理,因为苻黄眉的罪行是里通外国,人证有失手被擒的凉国斥候旅外勤,物证有边境交易现场的秦国金块和凉国福特佳,就算把21世纪的美国大律师请来也没法帮苻黄眉翻案。率军打破羌兵的名将苻黄眉,就这样惨死在了苻生的凌迟之刑下,可这个硬汉无论何时都是不会示弱的。在割到第一百刀的时候,他将一口血唾沫倾全力吐到了前来观赏的苻生脚下,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他怒吼道:
“只恨不能手刃独眼狼贼!”
在场的所有人都承认,苻黄眉是他们见过的所有汉子当中骨头最硬的一个;地牢里那些施刑无数的狱卒也保持着同样的看法,因为他们当初在苻黄眉身上用尽了生平所学,硬是没让他供出朝中的同僚。托苻黄眉坚贞不屈的福,苻坚这次侥幸没被牵涉,但因为他和苻黄眉的亲密世人皆知,为保存自己苻坚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但没法为堂兄求情,而且还得违心上表自请处分。而苻生也完全没和他客气,直接夺了苻坚的兵权把他软禁在了自宅。在如此残暴地对待了堂兄弟们之后,苻生却出乎所有人预料地优待了姚襄,不但封他为大秦魏王兼领豫州牧,而且把五千降兵全部交还,除了必须留下的武器之外连扒下的铠甲都给送了回去。出人预料地抓获凉国间谍,一反常态地优待俘虏——群臣完全被苻生的这两手搞晕了脑袋,只能先用大量的吹捧奏章争取时间,回宅商量下一步对策。
苻生爪牙与倒生派们关心的事项各不相同。爪牙们关心的是如何把握苻生兴趣的新动向,好强化改进自己的拍马屁功力。倒生派关心的事情则要多的多:不明白内情的外围官员们围在了吕婆楼、强汪、梁平老等人的宅院周围,试图从这几位大佬的嘴里问出凉国和倒生派之间的关系,而这几位大佬白天根本就不见客,他们化装成了送菜的仆役,偷偷摸摸地潜入了苻坚苻法兄弟的宅邸,气急败坏地对他们质问道:
“交易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他们问的很不客气。苻坚回答的更不客气:
“问张辉去!谁让他的斥候那么不小心!”
“大家先别急,听我说一句。”
为了防止内部矛盾扩大,苻法特地夹在中间当了和事佬,而且聪明地将话题转向了西北方向的某国:
“我们也不能排除凉国故意泄漏情报的可能。”
大佬们一下子便释然了。是啊,凉国那帮敲骨吸髓的王八蛋从来就没安过好心,他们和倒生派的交易纯粹是为了金钱,如果苻生开出了更高的价格,凉国人肯定翻脸翻的比翻书还快。这次的事件,说不定真是凉国在暗中捣鬼。
注意力被转移之后,气氛很快就缓和了下来。苻法随即接替了苻坚的角色,开始和这些重要盟友商讨起了今后应该采取的对策。在苻法的努力下,双方不但开始谈妥了几件正事,而且大佬们在临走时还拍着胸脯对苻家兄弟说道:
“我们会想办法调查事件真相。请主公暂时在宅里委屈一下。”
“有劳了。”
拱手送别大佬们的还是苻法。至于苻坚,他在整场会谈中只在最开始说了一句话,除此之外一直都是跪坐在原地生闷气,而且已经喝空了一整瓶清酒。待访客们全部离开后,苻坚懒散地抬了抬眼皮,对苻法拱手赞道:
“你这手实在漂亮。”
“人际交往中有时必须带上面具”,苻法看了看颓废的苻坚,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别老是这个样子。否则黄眉是不会瞑目的。”
苻法是真心为弟弟着想,他知道这个弟弟的军政才能都不错,可就是太理想化,太情绪化,说不好听点就是太过天真。有些时候,就连还没成年的小弟苻融都比苻坚要成熟。
“凉国出这种阴着,一定饶不了那个出馊主意的张辉……”
苻坚现在还体会不了哥哥的好心。他只是把矛头指向了幻想中的敌人张辉,希望以此排解苻黄眉之死所带来的悲痛。
“唉……”
苻法在这个弟弟面前也只能哀声长叹,将希望寄托在苻坚今后可能的成长上。
同时刻,凉都姑臧张宅。被氐秦众人视为幕后黑手的张辉,正在对负责斥候旅外勤的赵毵大发雷霆:
“你到底怎么选的人?!你到底他妈怎么选的人?!!要是在长安出事倒还说得过去,可他妈怎么在边界就让人给端了?!!”
和苻坚的猜测不同,张辉在这次事件当中是完完全全的受害者,不但损失了价值五万钱的货物,而且失去了倒生派这棵摇钱树。造成交易站被端的元凶是一名在陈仓征召的新人联络员,他违反保密规则对同乡吹嘘自己“正在看守一个大聚宝盆”。结果这家伙就被苻生派驻陈仓的白狼细作给盯上了,然后整整一个什的白狼就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设在烧炭窝棚里的交易点……一阵混战之后,斥候旅外勤三人战死,一人被俘,而且俘虏没有及时吃下暗藏的毒药,在长安地牢的酷刑中吐露了不少绝密情报,逼得氐秦全境的外勤成员都得重新布置。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斥候旅外勤自组建以来所遭受到的最大挫折,领导人赵毵对此无可辩解,只能跪在地上低头认错:
“将军教训的极是,我只顾着扩展组织规模,却忽视了对新进人员的审查。希望将军能够接受我的辞职。”
赵毵说罢就恭敬地递上了折叠成长方形的辞职书,看样子是真的打算辞职谢罪。张辉看了看这个诚惶诚恐的部下,突然间失去了继续叫骂的性质,他烦躁地坐回了靠背椅,对赵毵摆手道:
“算了算了。要是再失去你这么个主心骨,外勤就等于直接废了。赶紧去把朝服换了,跟我进宫去!”
“进宫?”
赵毵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像他这样品级低下的武官,通常来说是根本没有踏进宫城的资格的。
“别以为是好事,我得向殿下亲自请罪,你也一样。你是外勤的领导,我是整个斥候旅的领导,出这档子事谁的责任都别想跑!唉,真是麻烦!”
张辉不耐烦地打发走了赵毵。当然,他是不会告诉赵毵究竟会有怎样的麻烦,那是从掌上电脑数据库中得到的机密:恢复元气的桓温,将于7月份展开针对姚襄的第二次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