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一年五月十二日,成功完成任务的外务小队返回了凉都姑臧。正三品工部尚书张辉出城十里相迎,全部城管出勤清道,邸报连夜加班赶出特号……以绫波赵毵为首的这十人去时悄无声息,归来时的阵仗却赶上了大军凯旋,着实令人咋舌不已。凉国官方对这种张扬行为给出的解释,是为了表彰绫波等人收降逃羌三百户的功绩,可这个理由是无法瞒住外人的双眼的。东晋,代国,燕国安插在凉境的眼线开始了频繁的活动,连吐谷浑的麝香商队也兼职做起了间谍,试图弄清楚这支小队在秦境的所作所为。
对于外人们的小动作,身为斥候旅最高负责人的张辉并没有表示出太大的惊讶。实际上,隆重欢迎绫波一行是王猛提出的意见,这位新晋门下省侍中认为眼下的凉国实在是太引人注目,必须弄些崭新的噱头出来,以便转移他国官员集中在三省六部制上的注意力。当然,为了避免秘密会谈的内容泄漏,已经扩展到千人左右的斥候旅必须大力加强保密工作,为此需要投入刚刚完成结业训练的新兵,他们必须在实战中完成从菜鸟到合格特兵的成长……
历史悠久的北城茂林坊,作为特兵驻扎地之一也分配到了两名实习生,在原本就驻扎在此的特兵秋丽指导马上就开始了昼夜三班倒的巡逻任务。从张掖郡农村不远千里而来的两名年轻特兵,很快就用旺盛精力与敬业精神博得了城管巡逻长吉两的好感,这位长相凶狠的老大哥向他们开放了福有公园前派出所,和巡逻员中圭一起当起了手把手的义务教官,几乎比正牌秋丽还要热心。
然后这五个人就在十六日夜间闯下了大祸,在夜间巡逻中杀死了代国使节的两名随员。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次日早晨,北城城管局内暴发出了局长张琚的怒吼。自从洗白之后,他还是第一次对得力部下吉两发这么大的火。如果不是吉两仍旧穿着执勤时的四式铠,张琚说不定会把他给一口吃掉。
“两人都是我杀的,和其他四人无关。另外,被杀的两名随员在案发当时涉嫌对另外三名平民实施绑架,并在接受盘问时突然对特兵秋丽进行袭击......”
吉两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将全部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自从出事以后他就没有休息过,脸上仍然带着激烈搏斗时所带上的血迹,配上粗大的连通眉毛,看上去很有一股男子汉的气概。
“你一个人杀了他们全部?!得了吧你,那两个随从全是代国的骑兵队长,你根本不可能以一敌二!”
张琚从马扎上做了起来,愤怒地拍起了张辉送给他试用的漆面桌子。对面的吉两仍旧巍然不动,这在让张琚生气的同时,也使一股自豪感不自觉涌上了他的心头。曾经是张琚最得力部下之一的吉两,果然一直都没有忘记义气这两个字。
“那两个小特兵是打死都不说;中圭和秋丽跟你一样,一口咬定全是自己做的。你们几个,还真是有意思。”
在那股自豪感的作用下,张琚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他甚至还拍了拍吉两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过,事情牵涉到外事,就连身为局长的他也没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代国使节的随从和一般小混混不一样,压不下去!以前你欠店家酒钱的时候秋丽和中圭可以帮你垫,现在你欠代国人命,他们两个就算家里再有钱也填不上!我暂时把这事给压下来了,上报给广志将军看他怎么处置。不过别抱太大希望!”
张琚背对着吉两,板着面孔向他说明了当前形势。他知道,一心想开拓代国市场的张辉几乎不可能放过吉两等人,自己顶多只能帮吉两拖延些时间。
“多谢了,琚公。放心,我会发挥全部演技在代国使节面前揽罪的。秋丽,中圭还有那两个小特兵都是年轻人,不必跟着我这个中年人一起死。”
吉两很感激老上级的关心,并且更进一步地坚定了牺牲自己的决心。活了36年的吉两,在无数次职业转换中积累了丰富的知识,也用自己的热情和技术在北城拥有了广泛的人脉,在不久前的士族骚乱中也实打实地立下了战功——现在,他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死死死!!!你怎么满脑子都是死?!赶快跟我去南城张宅,找广志将军求情去!就算他平常再怎么一毛不拔,这回也得让他把你的命给吐回来!”
吉两这种从容就死的态度反而惹急了张琚,局长大人拽起吉两的手就想往门外冲,打算在张辉面前动用一下族叔的权威,从他手里把吉两的命给抠回来。
“......我平常有那么吝啬吗?”
张辉的声音突然穿入了张琚的耳中,当场吓得他魂飞魄散,连脚怎么迈都给忘了。他使劲地眨了眨眼,又在左臂的伤疤上狠狠地掐了一把,试图证明自己正在做一个逼真的恶梦。然后,钻心的疼痛就把他拉回了现实。
“我记得你,吉两巡逻。你在上次的骚乱中杀了五名家丁,不但自己毫发未损而且铠甲也只有一处凹陷。不过,就算是你也不可能独力杀死两名代军队长。”
张辉顾不上追究族叔的无心之言,他像老朋友一样地拍了拍吉两的肩膀,微笑着拆穿了他为掩护同伴所编造的谎言。刚刚还昂首挺胸的吉两立即蔫了下来,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吉两知道,在作战经验丰富的张辉面前自己无论撒什么慌都不管用,只能静待张辉的处置。完全出乎吉两意料地,张辉突然话锋一转,直接把杀伤人命这件事给带了过去: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我会告诉代国使节他那两个随从是喝酒喝死的,至于身上的刀伤,那当然是撒酒疯时自己划的。好了,我现在就去接收被解救出来的三名平民了!”
“将军您?”
张琚一把拨开了惊的目瞪口呆的吉两,满脸不可思议地靠近了自己这个侄子。张辉居然会包庇城管,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绝对不会相信。
“吉两巡逻救了我的朋友。而且他会出现在这里绝对是拜代国所赐。很遗憾,我能告诉两位的暂时这么多。还有——”
身穿便服的张辉,表情严肃地向吉两敬了军礼:
“吉两巡逻,麻烦您向茂林坊的各位传达我的谢意!”
随后,张辉便转身走向了设在城管局院内的收容救助所。任谁都看出他想见到那三名平民的迫切愿望,任谁都无法猜出那三名平民的真正身份。那三名遭到代国军人绑架的平民,是理论上应该正在西域巡游的伊集院义正及两名幸存学徒。
五月十七日巳时二刻,南城张宅客厅。
“让你给我做面吃,感觉还真奇怪。嗯,虽然做法很简单,但面条和卤的味道很柔和。可惜这个时代的中国没有番茄,否则会更加美味。”
拉面师傅伊集院义正将一大口鸡蛋捞面送入了口中,带着美食家特有的表情若有所思了起来。
“都快成人干了还打肿脸充胖子!快给我把面吃了,后面还有东西呢!”
张辉毫不客气把一罐酸奶按在了伊集院身边的桌子上,随手拉过一张靠背椅坐在了朋友的身边。自从上次分别之后,张辉的外表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伊集院则是正相反,不但衣服破成了碎布条,本来的圆脸也变成了布满污垢的漆黑长脸,和他那两个学徒走在一起时活像是一大二小的三个乞丐。不过,他头上那条原本是白色,现在却变成了黑色的小毛巾仍然很醒目,并且被城管们写到了报告书中。如果伊集院没有一直保留这条个人标志的毛巾,张辉根本不会从张琚送来的报告书中判断出被挟持平民的真实身份。
“好的好的,你给我上什么我都能吃完,呼噜呼噜,不比门房里那两个小子差。”
说话之间伊集院已经狼吞虎咽地吃光了一海碗鸡蛋捞面,不但没剩下一点青葱炒蛋的卤,而且连面条也吃的干干净净一根不剩,露出了碗底那个大大的“辉”字。他心满意足地喝了三大口酸奶,这才满意地砸砸嘴,开始继续向张辉介绍起了自己的经历:
“刚刚说到我在西海郡沙漠遭受柔然部民挟持吧?他们把我们一直裹挟到了草原上,可算是让我开了一回眼界。你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不是烤肉就是煮肉,不是炖肉就是生肉,因为他们不是河套的铁弗匈奴,还没有补充维生素的茶砖,只能用生肉代替。而且这帮柔然人几乎从不洗澡,清洁餐具的方法是女奴们用舌头来舔,连跟我们关在一起的鲜卑奴隶看了都恶心!在我见过的游牧民当中,柔然人是最野蛮的,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