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酒的消费群体主要是苦寒之地的居民，可用于加速血液流通，以提高人体抗寒之力……”
负责讲解的工部员外郎有些困窘。他们是张辉手下的技术人员，于推销之道并不精通，而那位礼部郎中精通的也只是外交礼仪，对商业活动更是一无所知。夸耀福特佳酒的任务，随即便落到见多识光的赵毵身上。
“苦寒之地的居民只是消费者群体中的一部分，以蛮勇著称的某些部队也是我们的重点销售对象。既然他们的座右铭是‘策马扬鞭驰骋天下，大碗烈酒大口肥肉’，那我们当然要尽全力满足这一要求……”
以富有煽动力的语调开头之后，赵毵开始洋洋不绝地夸耀起了凉国商人以客人需求为第一优先的敬业精神，福特佳酒那足以满足最粗野汉子的火辣口感，以及姑臧酒厂从来不坑蒙拐骗的骄傲历史。一番忽悠下来，端坐静听的石全已经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凉国酒厂完全是为了氐秦而设的，它的每一件新产品都是为了满足氐秦军民的生活需要……
“以蛮勇著称的部队，恐怕就是白狼了，他们一直喝的酒一直都是全天下最烈的，而且也是蒸馏酒的第一批尝试者。至于那句酒肉的座右铭，正好是陛下即位之前用来鼓励部下的名句。这位凉国使臣，你的眼睛倒还真毒，找出了他们最有可能接受的贿赂品。可我凭什么要帮你们凉国赚军费呢？”
苻坚故意喝了一口盛在铜杯里的低度清酒，开始嘲弄起了卖力推销的赵毵。凉国以秦凉边界的坞壁为中转走私蒸馏酒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有些时候还是直接用酒换粮，既缓解了酿酒原料危机又安抚了涌入凉境的难民。对这些发生在边境的走私苻坚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粮食和金钱流出，但是对于自己上门推销的凉国人，他想拒绝还是很容易的。
“将军。看来你是打算让苻生一直清醒了。”
绫波突然间开了口，而且还直接称呼了氐秦现任皇帝的名讳。同来的礼部郎中立即吓得脸色死灰，因为这是对外交礼仪的严重践踏，苻坚就算借此把他们全都踹出去也不算什么。
“宣称要‘匡复周礼’的国家，派来的使臣为何如此无礼？”
苻坚果然火冒三丈地从坐垫上站了起来。他把石全推到了一边，黑着一张脸对帐内的6个凉国人发出了大声呵斥。苻坚心中窃喜，他万万没有想到凉国使团居然会自掘坟墓。
“不想让苻生清醒么？承知。”
绫波冷静地把苻坚顶了回去。她不但自己没有道歉，而且阻止了小队其他成员的道歉，看上去仿佛道理全部集中在自己这方一样。
“滚出去！”
苻坚猛地指向了帐外，干净利落地对凉国外务小队下了逐客令。他算是被绫波彻底惹恼了，在以前苻坚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么咄咄逼人的女性。听到动静的亲兵立即包围了中军帐，和正在帐外执勤的四名斥候旅成员展开了刀尖对刀尖的紧张对峙。局势一时极度紧张。
“果然，正如广志将军的预计。”
公开职位为副使的绫波倒也没有死赖着不走，丢下这句话后就从坐垫上站了起来，小队的其他成员也依次做了相同的事情。枯皱的面皮难掩惊讶之色，赵毵被这位女性特兵震撼的半晌无语；圆胖的脸上阴晴不定，四位中央官员只恨自己武功太低，无法教训这位女魔王。砸锅了，彻底砸锅了——正当这个绝望的声音在官员心中回响之时，苻坚却突然无力地坐了下来，对凉国外务小队出言挽留道：
“诸位留步。绫波副使，可否请你介绍一下广志将军的预计？”
“他预计到，你会不假思索地将工部的推销视为诈欺。他预计到，当你对苻生的怨恨被挑明之时，你将会用最失礼的手段将使团赶走。不过，他只是料到了你会挽留，没有料到你会用敬语。”
绫波以军人的姿态笔直地站在了苻坚面前，不卑不亢地将解答了这位氐秦将领的疑问。如果张辉夫妇见到她现在的神态，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大呼帅气的。外务小队使用的这些谈判手法和谈判内容都是由张辉制定的，可能够如此出色地将之完成的，在张辉现在的部下当中只有绫波一人。原本还颇为自傲的赵毵，现在也算是彻底服了，他明白了张辉为什么不把黑脸的角色交给自己，因为他没有那种无畏的气质。
“没料到我会说‘请’？我是该高兴还是该失望呢？算了，坐吧。我们可以继续商量。”
苻坚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拍手解除了帐外亲兵的戒备，并且命令他们为凉国使节端来了清酒与肉脯。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同意进口富特佳，苻坚只是给了凉国一个机会罢了。于是，名义上的正使赵毵就代表外务小队开始了新一轮的开场白：
“贵国新皇即位以来的所作所为，我们凉国也是早有耳闻。这位天子实在是过于阳刚，必须想办法约束。”
在礼部郎中的注视下，赵毵仔细地斟酌着自己的遣词造句，尽量避免出现可能会把场面闹僵的词语。他可不是敢直接称呼苻生名字的绫波，而且现在的形势也不允许这样做。在赵毵这里苻生只是“贵国新皇”，而他那些残暴的兽行也只是“过于阳刚”，听起来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
“所以就用福特……佳把他连同白狼一起醉倒，好让大秦百姓少受苦？凉国为什么会这么好心地帮死对头呢？”
苻坚大致能猜出凉国的提案，只是不明白凉国这么做的目的。直觉告诉他，张辉一定在背后隐藏了不少东西。
“我们需要贵国的市场与作为酿酒原料的粮食。倘若放任不管，贵国在苻天子的统治下势必发生经济社会的全面倒退，到时候连边境走私也将无法执行。”
绫波将苻生改成了“苻天子”，除此之外仍像刚刚那样咄咄逼人。这反倒让见惯乖女子的苻坚产生了一种新鲜感。当然，这还不至于动摇他的决定。
“想让陛下和白狼过得醉生梦死，光靠烈酒可是不行。而且我不认为刚刚所说的就是你们帮助大秦全部原因。”
苻坚开始了反击，而且打算从凉国使节那里再挖出些情报，彻底弄清他们的目的。
“我国会出口所有需要的奢侈品，并在权力斗争中对将军一派给予全力支持。”
绫波不假思索地回答了苻坚。现在，同来的工部官员和礼部官员已经被完全晾在了一边，苻坚身边的石全也只能坐在那里干等。
“那就告诉我你们出手帮忙的原因，这决不可能仅仅是为了保持市场！”
苻坚向前膝行了两步，手按剑柄开始向绫波施压。可惜的是，他找错了对象。在这种挑衅下，绫波甚至没有扶上刀柄，仅仅用一记凌厉的瞪视就把苻坚给赶了回去。随后，绫波开始了向苻坚的强力施压：
“当将军取得权力斗争胜利后，希望贵国能够立即向大晋称臣，并和凉国展开全方位的合作。苻生周边戒备森严，用毒极难成功，必须采用麻醉战术，希望将军能够不负我国所托！”
那一刻，苻坚终于明白了凉国的打算。张辉等人是想扶持苻坚兄弟当中的一人上台，然后趁机把氐秦变成凉国的附属国同时，张辉也不打算提供能将苻生一举杀死的新式毒药，而是打算让氐秦陷入长期内斗，好大量出口凉国的奢侈品。
“打算的确精明。不过，事情会不会按广志将军的预想发展还是未知数。请转告你家主公，除了夺权成功后的要求，其他我全部接受！”
协议达成了。苻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为了打倒苻生，他可以容忍凉国一时的经济掠夺，但是一旦夺权成功，事态就不是远在姑臧的张辉能够控制的了。到时候，凉国和氐秦就可以开展新一轮的较量，决定究竟谁才是对方的臣子。
“……”
石全冷眼旁观着达成协议的两方，突然间有种笑出来的冲动。他那只医生的敏锐鼻子在凉国工部官员和赵毵的身上都嗅出了明显的木精（甲醇）味道，这种从发酵木材中干馏出来的液体只需2两左右就能致人于死地，味道又和酒精极为相似，加水伪装成福特佳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从这一点上石全可以看出，就像苻坚对凉国使团隐瞒自己想法一样，凉国那边也保留了自己的不少秘密。这份在双方之间达成的口头协议，还真是不稳定到了极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