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再用这种事情烦我!”
苻生恶狠狠地用氐语丢下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带着没事人一般的白狼扬长而去了,只留下了一群面无血色的随行官员在原地瑟瑟发抖。如此轻易地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一个无助的寡妇,就算樊氏的先夫不是强太后族人,这件事也绝对不可能被轻易地压下去。中书监胡文、中书令王鱼等士族文臣在仔细商量之后,决定先凑钱安顿强怀的小儿子,然后再派内眷进宫安抚强太后的情绪,尽可能地将这件事的影响降至最低.当然,他们也不能把苻生放置不管,因为官员是国家的官员,不是苻生个人的仆从,他们放在第一位考虑的是国家的前途而不是怎么为苻生擦屁股.考虑再三后,胡王两人决定用天象的异变来吓唬苻生,希望他能够有所悔改。
这些士族想出的主意虽不算什么正道,不过就理论上来是还算是合情合理。通常来说,要想改变一个人的话要么靠说理,要么靠威逼利诱,问题是苻生的情况并不能归在“通常”当中。首先,他是一个连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莽汉,会自动地将所有说教当成放屁来处理;其次,苻生打小就根本就不吃威逼这一套,连他爷爷苻洪都在这上面栽了跟头;至于利诱,这个混世魔王现在是掌控整个氐秦的皇帝,他可以随便取用氐秦的国库,官员们根本就别想凑出能打动他的礼物。因此,在文臣看来最好的方法还是借天象来作文章,就算苻生再狂,自称“天子”的他也不至于敢和上天作对吧?
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中书监胡文和中书令王鱼指示麾下的卜者作了弊,在三天后正式向苻生递交了奏章,全文如下:
“近日有客星孛于大角,荧惑入东井,大角为帝坐,东井秦之分野,不出三年,国有大丧,大臣戮死。愿陛下远追周文,修德以禳之,惠和群臣,以成康哉之美。”
有关天象的描写相当专业,苻生你看不看无所谓,整道奏章的关键在于“国有大丧”和“大臣戮死”,这些可都是天大的灾难,就算说是亡国边缘也不过分,你要是识相的话就赶快给我收敛些——文臣打的就是这样一把如意算盘。然而,他们在行动时又忽视了与苻坚等人的联络,而且过度低估了苻生的残忍程度。是的,自称“天子”的苻生是绝对不会跟“天父”做对的,这个“孝顺”的儿子反倒当堂下旨,打算帮助老天提前执行降下的处罚:
“皇后跟我对临天下,她足够大丧之变的规格。毛太傅、梁车骑、梁仆射受遗命辅政,也正好符合大臣的要求。”
意思就是苻生要杀死皇后和三辅政,以完成上天的要求.上表的胡文、王鱼,以及当时正在朝堂上的太傅毛贵、车骑将军梁楞、左仆射梁安一致认为苻生是在开玩笑,毕竟苻生是战将出身,连“朕”这个第一人称都懒得用,开些粗鲁的玩笑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惜的是,如果他们能及时找苻法和苻坚了解情况的话,就会发现苻生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是一个不会开玩笑的角儿。当天晚上,苻生就冲进中宫斩杀了梁皇后,然后连夜传旨拘捕了毛贵,梁楞和梁安,不加审问立刻斩首。大士族梁家的势力就此被彻底赶出了朝堂,三名主要成员一命呜呼,捎带着也加上了一直对苻生批评不断的毛贵。文臣们的计策不但没有令苻生收敛,反倒让他借机铲除了父亲用来牵制他的梁家和毛家,把手中的权力攥得更紧了。
这个变故使做着春秋美梦的士族文臣们一下子惊醒了。原本站在士族一边的右仆射赵韶与中护军赵诲在次日的朝堂上得知这个消息后,在当天中午便急切地冲进了阿房宫,心急火燎地向苻生表达了自己刚刚才产生的无限忠心,以此换来了左仆射和司隶校尉的高官(左仆射是中央机构尚书台二把手,司隶校尉则是首都区军政长官)。这些恬不知耻的行为引起了同僚们的一致唾骂,担任洛州刺史的兄长赵俱更是把赵韶赵诲两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当即辞官不作。
赵俱的畅快做法引来了士人们的一致赞叹,只可惜对当前的形势丝毫没有帮助。实在受不了了的苻坚兄弟主动找上了包括金紫光禄大夫程肱在内的文臣首脑,试图和他们商量出一个切实可行的对策出来。在会谈的前半段,文臣们对苻坚的当前形势分析啧啧称赞,这让一直盯着弟弟的苻法很是欣慰。可是在商讨如何处置苻生之时,苻黄眉却随口说出了苻坚发动政变废掉苻生的秘密打算,惹得文臣们大哗不说,还在己方阵营当中制造了裂痕。为了弥补这种裂痕,三兄弟只好统一口径,坚持废掉苻生的激进观点,于是原本气氛融洽的会谈就随即变成了内容嘈杂的吵架:
“岂有刚即位便废立之理?况且三辅政皆以不在,我等无权妄议废立之事!”
“三辅政全是被苻生杀死的!不就是怕别国笑话吗?本国的安危和别国的嘲笑,哪个更重要?!”
“纵使我等同意废立又有何用?陛下已调白狼入宫,难道会乖乖照作不成?!”
“在朝堂上把他拿住,不愿意也得愿意!”
“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我辈决不容忍!”
“国家被折腾废你们就能容忍了是吧?!简直是一群老……”
“够了!先静一静!!!”
……
他们就这样你来我往地吵呀吵,吵了一次不过瘾还要进行第二次,第三次.就在这两帮人吵到三月份的时候,从宫中再度传来了一则噩耗:
丞相雷弱儿触怒苻生,本人以及九个儿子二十二个孙子全部被斩首示众。
“出大事了!”
刚刚还吵的势如水火的两帮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全部不约而同地发出了这个哀号,一路小跑地窜回了自家的宅院。苻生上次杀死的樊氏是强太后族人的妻子,身份地位已经很不寻常,这次杀死的雷弱儿还要更甚。他不但是氐秦侍中兼丞相,而且是南安羌的部族首领,是枋头集团初创时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在氐秦所辖的所有羌族部落中都有广泛的号召力。苻生杀死他,就等于向全国的羌族部落宣战,为氐秦捅下了一个天大的篓子。
果不其然,被移到扶风郡附近的南安羌闻讯立即发动了叛乱,长安西部的新平郡和北地郡也随之响应,连平常最听话的冯翊郡也爆发了定居农耕羌民与当地驻军之间的流血冲突。不少叛乱羌军甚至包围了正在重建当中的陈仓要塞,打算继张辉之后再次将这里攻陷。
面对这么一副烂摊子,苻生却显得兴趣缺缺。他没有反省自己的错误,也没有向叛乱羌民发出招抚和特赦文告,面对着朝堂上急得焦头烂额的文武百官,苻生只是懒散地打了个酒嗝,用氐语不耐烦地说道:
“扑灭。全部扑灭。”
然后他就把一切事务推给了官员,自己完全不再过问,而且也不允许别人借用白狼。苻坚等人别无他法,只能从残破的四禁二卫四军中抽调建制尚全的部队,以此为基础建立讨伐军。在将领的分配上,善用骑兵的苻黄眉率领着精锐轻骑前往了长安东侧的冯翊郡,用兵稳重许多的苻坚则是谨慎地开始了向陈仓等地的行军.当然,苻坚前往西方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平乱,他还想亲自调查在那里活动频繁的凉国势力。
自从凉国攻取秦州之后,就进一步地加强了在雍州安定,新平,北地等地的间谍活动。录属王擢军和河州军的细作负责调查豪族部曲的规模和装备,以及与当地羌族部落联络感情,张辉的斥候旅则是直接潜入已经经过调查的坞堡或部落,极尽分化拉拢之能事,这次新平郡和北地郡的叛乱之所以会达到如此之大的规模,与凉国的间谍活动有着直接的关系。苻坚平叛,怕的不是那些装备简陋的羌族暴民——他带了精锐步骑七千人,这样的乌合之众就算来五倍也不在话下。苻坚所担心的,是凉国借机加强活动,将叛乱的郡县拉往秦州,这样一来苻坚就得面对凉国的正规军,战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苻坚最终决定大军星夜兼程直扑新平郡和北地郡,确保雍州不失。然而,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凉国的张辉早在收到梁家被诛的消息时,就已经做出了行动。拥有掌上电脑中的张辉已经从历史资料中判断出了氐秦今后的走向,他特地向叛乱地区派出了斥候旅教官绫波和赵毵,以及负责推销产品的工部和礼部官员。并且,张辉的目标并不是叛乱羌民,而是那位即将前来平叛的氐秦大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