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大概持续了半个时辰。酒足饭饱之后,斥候旅的十名成员便揉着发酸的膝盖走进了主人安排的卧室。带着沙漠训练中所锻炼出来的高度警觉,他们半梦半醒地熬过了一整个晚上。结果,全体人员安然无恙。
“今天的早餐提供烤鱼干,煎腊肉和单面流黄的土鸡蛋,主食方面有白粥和白饭,还有足量的白面馒头,请大家不要客气,尽情享用!”
隔了一个晚上之后,罗茂的热情不减反增,他亲自去卧室中叫醒了所有的斥候旅成员,而且为他们提供了远比军队标准要高的豪华早饭。这种热情引起了所有凉兵的高度警觉,他们全部都是穷孩子出身,从不相信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罗茂之所以会这样做肯定是别有企图。在向张辉请示之后,他们首先用银针对饭菜进行了验毒,结果发现这样做只能破坏食物外形;早餐之后,由谢宝率领的一部分特兵潜入了部曲营房,然后发现这帮地方武装不但完全没有进入临战态势,而且连点卯和出操都懒得做,战斗力只比稻草人略好一点。另一批直属张辉的特兵则是光明正大地参观了马厩,并被罗茂收集的好马馋的直流口水,恨不得自己也能骑上去走一圈——而罗扒皮居然答应了这个过分的要求,让他们在坞壁外面疯了一上午。
“实在是给罗公添麻烦了。”
事到如今,张辉也只能对罗茂鞠躬道谢,不然自己这帮人就会被坞壁里的仆役们看成不懂礼法的野蛮人了。除此之外,他还咬牙切齿地从十人的钱袋里搜刮了几千枚五株钱,在午饭前“强行”塞给了罗茂,算是对超豪华待遇的一点回报。张辉现在仍然对罗茂充满戒备,不想欠他一点人情。
“怎能让将军破费!唉,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了,因为熟悉华阴北峰的向导比较难找,所以在下希望能够再招待诸位一天。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在没收到好处的时候,罗茂给凉国的士兵们带来的一直都是透入骨髓的舒适;没想到在半推半让地收下五株钱后,罗茂反倒给包括张辉在内的所有人迎头泼了一桶凉水,急得张辉当场就跳脚大吼了起来:
“罗公!我们潜入氐秦已属不易,不能浪费太多时间!”
“将军一心为国,茂佩服之至。可这向导着实难找,还请将军体谅在下难处。”
罗茂在回答问题的时候,眼睛因为微笑完全眯成了一条线,使张辉无法通过眼神来判断他是否说谎。张辉现在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罗茂的主要兴趣绝对不是在与张辉谈话上,铜钱在他衣袋里发出的脆响才是他现在最为关心的。
“华阴又不是昆仑山这样的无人区,难道还找不到一个识路的向导?罗公,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张辉忍住了心中的怒火,继续用尊称向罗茂询问了起来。在21世纪的时候,只要来到华山风景区,自告奋勇为你带路的导游是要多少有多少,既有正规的也有当地居民临时客串的,总之根本不用担心向导的问题。4世纪的华阴山虽然远没有21世纪时繁华,却也是历朝历代文人墨客流连之所,苻雄一家就经常来这里排解胸中忧愁。这么一个地方,居然会找不到向导?
“这将军就有所不知了。那王猛标榜自己是隐士,住的是地形险峻的北峰山腰,本就没有多少人住在那里,自从一年前来了帮怪模怪样的黑户后,原来的更是搬了个精光。现在要想找个熟悉北峰的向导,实在是难啊!”
罗茂唉声叹气地向张辉吐起了苦水,还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泪,向张辉表明自己是真的很想帮忙。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张辉也不好再次逼问,于是便用一个很随便的问题将这次谈话带入了结尾:
“实在是麻烦罗公了。那些占据北峰的强人,可有什么特征嘛?”
“听说强人里面有黑皮也有绿皮,领头的好像是个满头白毛的。假语村言,实在当不得真,让将军见笑了。那么就请入席吧!这次是将军首创的凉式烧烤宴,烤全鸡,烤全羊,烤乳猪和烤牛肉一应俱全!”
罗茂随便介绍了几句佃农间流传的谣言,然后就殷勤地对张辉等人行了礼,邀请众人入席大快朵颖。张辉依礼对罗茂表示了感谢,随即换上了冷峻的普通话,与紧随其后的谢宝交谈了起来:
“这只大梨在撒谎。你知道是哪个方面吗?”
“当然。部曲五队的队长以前就是住在北峰的山民,向导打从一开始就是存在的。”
谢宝的扑克脸板的好似铜浇铁铸一般。他用自己收集到的情报,揭开了罗茂隐藏在好客面具下的不可靠。
罗扒皮拼命隐藏的秘密,被揭穿后很快就通过普通话这个媒介传达给了所有的斥候旅特兵。堆在梨头上的那张笑脸,顿时引起了这些凉国农家子弟的恶心反胃,如果不是为了伪装他们根本不会在午宴上吃下任何东西。事到如今,罗茂内心的打算已经是昭然若揭了:他打算以寻找向导为借口,拖延到氐秦正规军到来,从而将张辉的斥候旅小队一网打尽。如果罗茂这位“三朝元老”碰到的不是张辉,那他的计策一定能够成功,受害人恐怕直到钢刀加颈还被蒙在鼓里。在这个生死攸关的关头,张辉与谢宝在午宴过后迅速地商量出了一个反击方案:出动全部兵力在子时整(23:00)先发制人,将罗扒皮胁为人质后强行冲出坞壁。至于向导,留待以后再做考虑。
接获以普通话和手语下达的命令后,张辉和特兵们迅速地把自己变成了一架架作战机器。他们装作毫不知情地享用了罗茂的汤饼晚宴,沐浴更衣后在各自的房间当中一直躺到子时,直到整座坞壁完全陷入沉默为止。随后,他们便像弹簧一样地从被窝当中弹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齐了全套夜战装备,兵分三路直扑罗扒皮卧房。
包裹身体的漆黑夜行衣,位于手脸的纯黑夜战油彩,被完全涂黑的精钢匕首……融入夜色的特兵们好像幽灵一样地闪过了更夫,绕开了夜行队,像宰杀小鸡一样地从背后捅死了卧房门前的两名哨兵,好像在自家麦地踏青一样地潜入了罗茂的豪华卧室。谢宝反手握住了黑刃的匕首,饿虎扑食般地冲向了红木大床上的那团隆起,向着肩膀的位置深深地刺了下去。没有流血,没有惨叫,那团东西不过是干草,罗扒皮根本就不在床上。
“中计了!”
张辉的脑中猛地闪过了这个念头。他万万没有想到罗茂居然会看穿斥候旅的计谋——不,也许并没有看穿,假卧室可能是罗茂一直以来的习惯,也可能只是对普通话问答的一种警觉,如果现在赶快趁夜色逃跑的话,斥候旅照样可以逃出生天……
突如其来的嘈杂声打破了张辉的幻想。军官的发令声,部曲的咒骂声,兵器的敲击声,以及铁制甲片的碰撞声……罗茂不但已经设好了埋伏,而且还有氐秦正规军助阵。斥候旅的特兵们,这次是不得不打一仗了。
“占领房顶!”
张辉拔出了时刻不离身的武士刀,带头冲出了这间危机四伏的卧房。趁着敌人主力尚未到来的宝贵时机,十名斥候旅精英迅速地爬上了卧房房顶,形成了一道小小的临时防线。
“不准放跑一个!别给老子丢人!!!”
气喘如牛的罗茂,正在骂骂咧咧地指挥着自己手下那帮久不经战阵的部曲。仅仅是将卧房所在的小院包围,这么点小活居然花了部曲们将近半刻钟的时间,把罗茂的脸都快丢尽了。除了这种恼怒之外,罗扒皮对自己背信弃义的行为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凉国提供的报酬是长期而稳定的,问题是数目太少,风险也太大,不值得一直为其冒险。反观氐秦这边,仅仅抓捕张辉的赏金就有五十斤黄金,而且那位大人又允诺事成之后给予高官厚禄,另外还会派兵三百护卫。只要有了这些本钱,事业怎能不发?生意永远不能冒险,把这位小张辉交上去是最好的选择,人再怎么说也不会比孔方兄更亲的,不是吗?
“张将军~赶快投降吧,留着命比......”
站在两名高举火把的魁梧部曲中间后,罗茂开始大咧咧地喊起了话来。凉军那边也很快给予了回复,一支手弩弩箭呼啸而过来,将右侧部曲肌肉发达的头颅戳了个对穿,使他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便鼓胀着眼球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