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魏当时的形势
公元前361年,秦献公去世,年仅21岁的秦孝公继位。到秦孝公继位时,因为他父亲的励精图治,秦国已经走出低谷,正要开始爬坡,但仍然僻处洛水以西,领土比秦穆公时少了一大片。
东边与魏国为邻。春秋战国之交,魏国变法最早,国力一时最强,又任用名将吴起,打得秦兵不敢东向,全部夺走河西之地,并沿洛水西岸筑起一道长城,南起渭水南岸的郑县(今陕西华县),穿过渭水、洛水,北至少梁城(今陕西韩原),专门用来防御秦国。洛水以东的河西、上郡,都归魏国所有。实际上与当年的晋国一样,阻挡着秦国向东发展的道路。
南边与楚国、蜀国接壤。秦岭以南,东为楚国,西为蜀国。熊耳山中的武关,当时不过是一条沿着丹水伸展的长长触角状的狭窄通道,又被楚国阻挡,无法与函谷关形成掎角之势。
巴、蜀二国各自独立,或相互争斗,也不为秦国所有。蜀国还把南御抢走了。
秦国此时,经济上得不到汉中、巴、蜀的支持,政治军事上东不及赏河,南不出秦岭、武关,一时间竟处于被封锁的状态。既不能参与中原的各种会议,还被当做戎狄看待。
魏国向西打过洛水,可沿渭水平原直击秦国腹地,一旦时机成熟,吞掉秦国也是可能的;守住河西之地,牢牢控制黄河天险,自身则非常安全,既可防秦国来攻,也可全力争夺中原。考虑到魏国的领土像条裤子,裤裆底下夹着韩国,韩国拱一拱脑袋,就把魏国顶成东西两半,所以先灭秦国更有战略价值。
若对韩国用兵,西面的秦国,北面的赵国,东面的齐、鲁、宋等都会出兵阻止,南面的楚国也会北上救韩,魏国根本没有胜算,甚至有被秦、赵抄后路灭国的危险。韩国与中原各国的利害关系非常显著,楚、赵、齐都不想魏国吃掉韩国独大,所以一定会出兵相救。秦国则会毫不犹豫地出兵河西,那是他们盼望已久的目标。
若对秦国用兵,秦国孤立于西方,与中原各国不相往来,也无直接的利益关联,只要稳定好齐、楚,其余各国大概更加不会理睬,与秦国吞灭西戎各国类似。秦国吞并西戎十二国,灭义渠国,中原各国都没有出兵,首先是因为他们不属于中原集团,与各国没有利害关系,所以不值得救。
秦国也被看做异族。在民族意识上,中原对秦国没有认同感;在利益关联上,中原与秦国的往来也不多。外交关系处理得当,魏国对秦国用兵,不能说没有机会。晋厉公带着联军打过黄河、洛水、泾水,可以作为参考。
秦国当时处于弱势,趁中原各国还没反应过来,以秦国境内四条大河为作战区间,先把秦国赶至洛水、泾水、渭水以西,扫清渭水中下游南北两岸,占据渭水腹地;然后回转身来应对中原各国的反对,同时考虑如何彻底覆灭秦国远在陇山以西的甘肃天水的老窝。商鞅都说了:“秦之与魏,非魏并秦,秦即并魏。”
这种假设如果成立,魏国占据关中与太行山台地两大地缘优势,居高临下,窥视中原,说不定统一天下的就不是秦始皇了。可惜这只是事后的一种分析,当时大家都盯着中原,哪里会想到140年后秦国统一天下?
魏国东西南北都有强敌,为四战之国,改变这种被动局面的最佳选择,或者说唯一选择,就是灭秦。但是这个任务很艰巨,秦国太大了,不容易吃。
诸侯当时既没有吞灭大国的概念,也没有吞灭大国的经验,想的最多的就是称霸中原,根本没有想过向四方戎狄蛮夷用兵。秦国经营渭水流域已有500年,可谓根基深固。魏国虽强,立国才几十年,对秦国不过是稍占优势而已,领土也不及秦国广大。秦国东西纵深400千米,南北最宽处约180至200千米,魏国打不打得下来,打下来了如何守法,都是一个问题。而且西边对付秦国时,东边又该如何防守?齐、楚肯定会趁机来占便宜,事实上他们也在那么做。
何况魏国又犯下一个不可挽救的错误。魏国因为重视中原,在秦孝公元年,竟把国都从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南,距黄河77千米)迁至大梁(今河南开封),主动放弃了河西的地缘优势。安邑坐落在汾水下游,西面是黄河天险,南面是中条山,北面是吕梁山,东面是太行山,是四塞之地,很容易防守。再牢牢控制住河西,基本不用担心敌人来攻打。大梁城地处平原四面是敌人,赵、齐、楚、韩四国,谁都可以长驱直入、兵临城下,一点战略安全都没有。以安邑为国都,以大梁城为争夺中原的前沿阵地,这才是比较安全的国家谋略。即使如此,魏国也难以改变整体上四面受敌、裤裆底下又夹着韩国这个被动局面。
所以河西是一个攻守兼备的好地方。吴起夺取河西,出任河西郡守表示魏国清楚河西的战略价值。但是,占领河西以后,魏文侯没有继续向西扩大战果,而是转向东方,争夺中原去了,并且再没有回过头,从而丧失了扭转劣势的唯一希望。魏惠王对魏国衰落负有直接责任,是他把国都迁至大梁,也是他不用商鞅、流失孙膑的。
晋国被三家瓜分,继之而起的魏国又选择了错误的战略方向,这可帮了秦国大忙。秦国仿佛是悄悄跟在魏国背后向东挺进,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历史大戏,也有几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喜悦。
任用商鞅变法图强
秦孝公继位之时,当时秦国东边的六个强国韩、赵、魏、齐、楚、燕都已经成了气候。周天子的力量更加衰落,诸侯之间不断厮杀,互相吞并。秦国远处雍州(周室微,诸侯力政,争相并,秦僻在雍州),不能参加中原诸侯的会盟,被山东六国当做夷翟看待,并且时刻有被他国侵吞的可能。
这种政治局面使颇有雄心壮志的秦孝公忧心忡忡,他迫切希望能够恢复秦穆公时代那种“东平晋乱”“西霸戎翟”的繁荣昌盛的局面。
秦孝公之所以要变法图强,主要出于两大原因:
一是对秦穆公业绩的仰慕,秦穆公当年“东平晋乱,以河为界;西霸戎翟,广地千里;天子致伯,诸侯毕贺”,孝公对穆公取得的丰功伟业与荣耀钦羡不已。二是对当时秦国地位低下的痛心,穆公时夺来的河西之地,又被夺走,东方诸侯看不起秦国,鄙视其为戎翟,不把秦国当成正式成员看待,这使秦孝公感到了强烈的耻辱(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知耻而后勇,秦孝公痛感秦国必须变法图强,奋起直追。而要强大富强,超越六国,最需要的是什么?是人才。
所以,秦孝公决心求贤。秦孝公求贤不仅决心极大,而且撒开大网,范围极广。以他自己的话来说,选拔人才的范围是“宾客”和“群臣”。不仅限于秦国的“群臣”,六国来的“宾客”也不拒绝。这是面向全社会、面向全世界招募人才。
秦孝公为了使秦国强盛,比他父亲还积极,第一年就做了三件事:招募战士,明定功赏,颁布求贤令。他在求贤令中说道:
昔日秦穆公东平晋乱,以黄河为界,称霸西戎,广地千里,甚光妻至躁公、简公、出子时,大臣干政,家国不宁。三晋趁机夺我河西之地,诸侯视我为戎狄,丑莫大焉!秦孝公即位,镇抚边境,迁都栎阳,想恢复秦穆公的旧地,重振秦穆公的光荣。每次想到他的心愿,我就痛心不已。宾客群臣,谁能壮大我秦国,就赏给他高官厚禄封地。
求贤令颁布以后,还在东边跟魏国打了一仗,在西边与戎狄打了一仗,阵斩西戎之源王(位于甘肃天水)。
公孙鞅听说秦孝公招贤,决定去秦国碰碰运气。
他是外乡人,谁都不认识,用了两年时间,通过秦孝公的宠臣景监,才有机会见到秦孝公。景为楚国三大姓之一,景监在秦国当宠臣,也许他是楚国战俘的后人?反正他和卫鞅都是外国血统。这里,司马迁一下子把他的名字由公孙鞅改记为卫鞅,似乎暗示了某种变化。
商鞅得到了秦孝公的重用,商鞅开始变法。
新法第一年,百姓苦之;三年后,百姓便之。因为这样的功劳,秦孝公六年,卫鞅授爵为左庶长,第十级。
变法十年,秦人很高兴,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家丰足。人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当初那些说变法不好的人现在又来说好,卫鞅说他们都是乱化之民,全部迁到边境去。此后秦人再不敢说变法的好坏。
秦国很快强大起来。这是卫鞅的功劳,也是秦孝公的功劳。面对太子党与贵族守旧势力的反对,唯有秦孝公全力支持,卫鞅才能彻底改革。历史多闻商鞅变法,而不论秦孝公,这是一个疏漏。秦孝公站得高、看得远,才会全力支持改革。秦孝公这个“公”,比魏惠王那个“王”,其实高明得多。
商鞅搞经济改革很行,政治军事谋略也行。
秦孝公即位时就表示要收复河西之地。现在国力已经强大,于是决定对魏国用兵。
七年,秦孝公与魏惠王相会于河西杜平。
八年,与魏国在魏长城外打了一仗,歼敌七千,取少梁城。
十年,升卫鞅为大良造,第十六级爵位,率秦师围攻魏国旧都安邑,攻取之后又撤走。此时魏国迁都已经十年,不怎么重视安邑了。
十一年,卫鞅率秦师包围魏国固阳,迫敌投降。
十二年,筑咸阳城。秦人起于甘肃天水,迁都六次,最后定于咸阳。
又进一步深化改革,全国并为31县(又说41县),耕地、赋税进一步合理化,也尝试改革度量衡。
四年后,公子虔又犯法,割了鼻子。秦国富强以后,周天子和诸侯都来表示祝贺。看来中原并没有把秦国当做真正的戎狄和虎狼之国,不过是从道德上藐视秦国罢了。从根本上讲是一种嫉妒,夹杂了清高、羡慕、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等复杂情愫。
魏国也在考虑如何反击。先在河西与秦国打了一仗,逼秦孝公与魏惠王修好。此时魏国号称“拥土千里,带甲三十六万”(《战国策·齐五》苏秦语),刚刚攻下赵国的邯郸,威震天下,又带着十二诸侯朝见周天子,商量如何狠狠打击秦国。
秦孝公怕了,紧张得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城墙上摆满兵器,敢死队各置将领,处于一级战备状态,只等魏国来攻。
卫鞅说:“魏国现在很牛,威霸中原,又带着十二诸侯朝见天子。现在他人多势众,一秦不敌大魏。请派我去见魏惠王,我一定有办法打败他。”
秦孝公同意。
于是卫鞅来见魏惠王说:“大王的功劳很大,整个中国都听您的命令。但大王率领的十二诸侯都是小国,还不足以王天下。齐、楚才是大国。如果大王联合燕国打击齐国,联合秦国攻击楚国,赵、韩夹在中间,必然归附于您。再以此威服天下,可成就霸王之业。您不如先称王,然后打击齐、楚。”
魏惠王果然中计,开始扩建宫室,制作王衣,树九旌之旗,旗上画朱雀七星,把自己当做王看。这可惹怒了齐国。王是最高的称谓,在诸侯之上。齐威王任用田忌、邹忌、段干纶、孙膑等人才,卓立于东方,实力与魏国不相上下,看魏惠王如此猖狂,于是决定打击魏国。随后就发生了著名的马陵之战,结果魏国大败,损兵十万,大将庞涓被杀(更可靠的说法是羞愧自杀),太子申被俘,魏惠王亲自来齐国折节称臣,齐威王才罢休。齐国的军师就是那个著名的孙膑,孙武的后裔,因为腿被庞涓使坏弄残了,又称孙跛脚、孙瘸子。
这是秦孝公二十一年(前341年)的事。
魏惠王其实是个自大狂,自以为了不起,根本没有看明白天下形势,更不知卫鞅的一肚子坏水:只要魏国与齐、楚交战,不论谁赢,秦国都能得利。卫鞅的谋略并不高明,不过是针对魏惠王的弱点,不断给他戴高帽子迷惑他而已,竟然成功了。
不是卫鞅太厉害,而是魏惠王太糊涂——从他连失商鞅、孙膑两大奇才就能看出来。也没有真正的王霸之才提醒他:公叔痤不会打仗,明明知道商鞅是个人才,又不能说服魏惠王用他、杀他;庞涓嫉贤妒能,心胸狭窄,不是大将的料;孟子、邹衍也不过是两个书生。
魏国大伤元气,秦国怎能错过趁火打劫的机会?
卫鞅对秦孝公说:“秦与魏,不是秦国并魏,就是魏国并秦。魏国以安邑为都城,以黄河为分界线,独擅山东之利。利则西并秦,弊则东收地。今国君贤明,国力昌盛,何不趁魏国新败,大举伐之?魏国受不了打击,必定东迁。他一走,正好给秦国让路。秦国凭据山河险固,东向制诸侯,此帝王之业也。”
于是卫鞅带兵伐魏。魏国派公子□率兵还击。
卫鞅又使小计,写了一封信,跟公子□说:“以前我在魏国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很好。这次刀兵相见,实在不忍心。不如这样,我们见个面,聚一聚,喝杯酒,然后各自罢兵,对魏国、秦国都好,如何?”
公子□居然相信了,结果在宴会上被活捉。魏军失了主帅,大败而去。
魏惠王连吃败仗,土地一点一点减少,国力空虚,深感恐惧,只得割让河西,与秦国讲和。
司马迁说,秦国得到河西,安邑太靠近秦国,缺乏安全感,魏惠王为了避开强秦,于是徙都大梁。司马迁显然搞错了。魏惠王也终于说出了那句话:“我后悔没听公叔痤的话啊。”其实他并没有悔悟到问题的本质。不用卫鞅,不杀卫鞅,只不过是魏国衰落的外因。当秦国、齐国都开始强大时,魏国已经有危险了,但他不自知。“愚者墨守成规,智者预见变化”,卫鞅的话一点没错。
卫鞅得胜回秦,秦孝公把商於15城封给他,号为商君。从此称商鞅,原来的名字逐渐被人淡忘。
秦孝公二十四年(前338年),秦攻魏之岸门,活捉大将魏错。
魏国越来越不行了,四年三战,连续损兵折将:马陵之战死大将庞涓,太子申被俘;卫鞅击魏,活捉大将公子□;岸门之战,再失大将魏错。魏国败得很惨,由一等强国降级为二等强国,开始了饱受秦国摧残、蚕食的痛苦命运,直至115年后被秦始皇灭国。
可以说,没有秦孝公的励精图治,就没有商鞅的大展宏图;没有商鞅的大刀阔斧,也就没有秦孝公的丰功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