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还没到四月,不过沿海城市已经有了夏季的特征,空气粘稠,风中弥漫着海水的腥咸味。天空阴沉沉的,但始终没下雨,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大闷罐,让人觉得异常不舒服。
杨承祖这些日子除了到赖家喝酒的次数越来越多外,别的时候,都是把心思用在杨记上。赖恩以及薛家名下的铺子全部加盟杨记,杨记的一下子就杀进了宁波的商业圈子,并且拥有了较高的起点。
宁波这个城市的繁荣程度,较之南京犹有过之,属于个典型的港口商业城市,包容度比起南京好的多。并没因为杨承祖及他的杨记踩进来,就要立刻予以排挤,商会这边过来拜了码头,也答应予以帮助,商人们也纷纷过来示好。像是郝青青去的那家绸缎庄,类似的还有不少铺子,都向杨家这边发出了邀请,气氛很是融洽。
当然这不是说宁波这边的商户都是善男信女,如果没背景没人脉的人硬过来抢生意,多半还是会赔的一塌糊涂。可是杨记自身的资金实力,不是这些小商户能颉颃的,况且算上靠山,他们也扛不起。
这里的商户,总体而言还是那种要想富的快,就得宰老外的盈利模式,除了封贡使者,还有就是海商,这种事虽然法律禁止,但是在操作层面,大家全都有默契的装瞎子。涉外贸易上很容易引发纠纷,镇守太监的屁股稍微歪一歪,就是成千上百的银子,是以赖恩的恩主,没人有兴趣招惹。
外部的压力不存在,就只剩下内部的处置,一下子吞了这么多铺子进去,怎么也得重新改编,才能化为己用。吸收、消化、内部整和,这些工作有条不紊的开始进行。
有了之前接收京师各勋贵名下铺面的经验,做起这些工作,已经轻车熟路。倒不是说这些铺子一归到杨记,那些员外就成了杨家的雇工,双方还是合作关系。不过是那些员外失去一部分自主权,但是却获得了一个大靠山,从总体而言还是更上算。
这些铺子里的掌柜伙计,也没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或是什么隐藏市井的高人,不过能在码头上跑买卖的,脑子都不会太蠢。用规章制度规范,奖惩机制激励,再加点培训,就能满足日常的工作要求。
终究杨记不是一个对工作人员能力要求太高的地方,杨承祖也没想培养自己的班底,就没必要非得给他们很高的标尺。能跟这个时代同行业从业人员差不多,就足够用了。
对于那些掌柜、伙计来说,杨记的待遇,比起原东家还是要好的多。合并之后,也没有刻意的为难人,或是打击老员工之类,是以这帮人也对于改换门庭没什么意见。对于杨记的工作也是主动配合,磨合进行的很是顺利。
接收了这些铺面、商号,除了固定资产,库房存货以外,最重要的收获,就是人脉和情报。
像薛家家主薛兰虽然在宁波只能算二流海商,但他是真正出过洋,做过外贸生意的。对于海外的情形有一定了解,包括周边的海匪,倭寇,也有些门路。他手里还有一份残缺不全的海图,固然上面的标记含糊,航线也一般,不过总是从无到有,是一件好事。
薛兰已经知道自己妹妹和这位杨将军的关系,但他为人懦弱也比较现实,不可能出来说什么要守妇道,不能明铺夜盖这种话。反倒是希望借这个关系,让薛家的生意向上走一步,做事更为勤快。
连带他手里两条可以出海的破船,都愿意交出来,帮着杨记搞海贸,不过他那船去年遭了风暴,破损的厉害,不经过系统的修缮,是出不了海的。
对于倭寇海盗,他倒是不怎么害怕,按他所说,那些海盗其实不怎么可怕。他们是占据一条航线,向过往的船只收税,只要肯交其那就没事,还能保证一段路线平安。如果自认为武力过强,也可以不交,接着就是大家打一仗。
听他说的这模式,杨承祖的心里也有些想法,海商并不是非要抵触交税,而是抵触把税交给朝廷。归根到底,还是朝廷水师不行,拿不交税的人没辙,如果也能做到谁不交税就打沉谁,海上的税收就不成问题。
这个问题是未来才能做的事,现在最多是个想法,落不到实处。倒是眼前从京里送来的情报,更能引起他的兴趣。
人虽然离了京,不过不代表耳塞目盲,京师里的情形,还是源源不断的送过来。其中的渠道既有漕帮方面来往的船只,也有他的一些心腹,以及永寿公主手上的人马。
眼前这封信就是来自永寿公主,为了避免走漏风声,这信并没有开头和落款。内容上前几页纸全是满满的思念之情,甚至还有些大胆而露骨的情话。很难想象,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会在信里写出这些言语,让杨承祖一时心热,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京里。
另外一个消息,则是京中最近发生的变化,由于杨廷和对于锦衣卫的打压以及朱宸的无力,整个锦衣卫在春节前后,共裁撤十七万余人。这其中既包括各卫所的人,也包括功臣子弟,大臣后裔,以及南镇抚司下辖的工匠、军余等等。一时之间,京师哗然。
这些被裁撤的人中,有一部分平日是从不到卫所去的,除了发饷也找不到人。可是一下子拿不到饷,他们就要闹,连锦衣衙门都被砸了一次。再后来,就是到相府门外去闹,到这封信发出时,已经有人怀揣利刃,在杨廷和上下朝的路上,在仪仗旁边跟着跑。
他们未必真的有胆子行刺,可是堂堂首辅,总不能真让人算计了。嘉靖甚至派了一队百人的护卫,跟随杨廷和上下朝,保证他的安全。不过杨承祖看到这里微微一笑:万岁的心计是越来越好了,这护卫一派,就是告诉所有被裁撤的锦衣卫,你们的饭碗都是杨廷和打碎的,和朕没有什么关系。
他将书信反复看了几次,又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可惜永寿谨慎,没留下什么香味。将书信放到桌上,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动,估计自己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皇帝已经准备恢复锦衣卫编制了。这么一来一回,开革复起,缇骑之心,就尽归万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