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色化开在热水中,晕开了一圈一圈的痕迹。
她吸了吸鼻子,从喉间发出一声嘶哑的嘶吼,猛地从浴桶中站起身来,乌发上的热水四溅开来,墨黑色的长发贴在通红的胴体伤,虽魅惑,却也带着别样的凄凉。
顾念卿将手腕上的伤口捂住,面带微笑的将身子擦干。
盼归与书竹战战兢兢的站在外头,见着顾念卿披着轻纱出来,连忙上前替她穿上里衣。纵使是满身通红,皆挡不住上头的痕迹。
她任由盼归二人替自己换上衣裳,亲自将满箱满柜的红衣收拾出来,搬到庭院中。
“桐油。”顾念卿手中举着火把。
盼归与书竹将桐油倒在红衣上,顾念卿面不改色的将手中的火把丢到红衣中。火光腾地冒起来,将女子一张冷漠的脸映得别样的妖冶。
她冷冷的看着红裙被燃成灰烬,空中冒起浓厚的黑烟,带着诡异的气味飘向远处。
离离王府不过几座宅子距离的大宅院中,一袭墨蓝色锦袍的少年抬头望着袅袅升起的黑烟,精致如女娃娃一般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却释然的笑意。
“卿儿——”
一声低喃,被风吹散。
离王府中的慕容离却是抬头望着荷香院升起的黑烟,片刻后面无表情的将视线落在书房中的画像上。
他的双手从画像上的女子的脸划过,沉沉的闭上双眸,却是不曾说出一句话来。
一日两日,二人仿佛定下了莫名的默契,便是在府中走动,亦是避开彼此。王府中的下人很快便知晓了,王爷与王妃吵了一架,二人虽说仍是夫妻,却已名存实亡。
顾念卿鲜少出门,在荷香院中穿着沉闷的黑衣,墨发上别着曼珠沙华,面上带着冷漠,仿佛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叫她变了颜色。
这不是结局,不过是个开始。
顾念卿沉闷了好几日,荷香院却是迎来了一位客人。
“好久不见。”
顾念卿低头望着茶杯中飘荡的鲜花,眼帘低沉,带着浓重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死气。
对面的少年一身墨蓝色锦袍,腰间挂着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一把长剑静静的挂在荷包旁。精致如女子的容颜,薄唇娇艳,双眸中却带着戾气,叫人不自觉忽略了他的容貌。
“不久,亦不过几日罢了。”鹿岳抿了一口热茶。
“是吗?”
顾念卿低下头来。
不过才几日,却仿佛是过了几个世纪。顾长安被慕容离送离了京城,她一个人呆在这荷香院中,每日望着院中的芭蕉,心境平和的像是一个将死之人。
迟暮之年,盼着的却终究不曾来到。
“便是着黑色,你亦总能叫人眼前一亮。”鹿岳手指摩挲着茶杯,双眸中却是带着一如既往的光亮,道:“只是不笑的时候,总叫人觉得有些沉闷。”
其实不仅仅是沉闷,是孤寂。
顾念卿知道的。
她笑了笑,却是没了往日的明媚张扬,鹿岳呲牙:“丑死了。”
“是吗?”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僵了一整张脸:“变丑了?那可真是不幸。”
只是语气中却是没有半点儿的惋惜。
“你……与从前不同了。”鹿岳望着桌案上的花茶,从前的顾念卿极其嗜甜,无论是在何处,案上皆会摆着一碟的桂花糕。
顾念卿木然的顺着鹿岳的视线看着桌案上的花茶,清香袅袅,她轻声道:“人总归是会变的。你不也与从前不同了?”
“你的翅膀被折断了。”鹿岳淡淡道,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从前的你,从不会如此麻木。我记得我当初遇见你时,你还是肆意张扬的顾家大小姐。”
“如今呢?”顾念卿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无力的抓了抓,却是抓不住流逝的一切:“如今我还是顾家大小姐,却更是离王妃。你知道的,人总不可能一成不变。有朝一日,你也是会变的。”
“卿儿。”鹿岳终是沉不住气了,只站起身来,伸手要将她揽入怀中。
顾念卿却是躲开鹿岳的手,静静的坐在一旁,如一座精致的木雕,美得极致,却是不带一丝生气。
鹿岳的手尴尬的举在虚空中,手指动了动,道:“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囚笼。”
你跟我走——
我带你走——
顾念卿是曾听到过相同的话的,那时她本以为自己要成为慕容离的侧妃,千尘却是与她说,若是不想嫁,他便带她走。
后来她方知晓,无论她逃往何处,皆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四周寂静得可怕,盼归于是书竹瞪大了双眸,渴望的望着顾念卿,似乎便要忍不住上前替她答应了鹿岳。
“无忧。”
许久过后,顾念卿却是抬起头来,双眸中平静无波,一袭黑衣将女子的妖冶掩去了三分,只余下满目的苍凉寂寥。
她扯了扯嘴角,望着外头摇曳的芭蕉叶,道:“我能走去哪儿呢?你带我回凌国,然后呢?慕容离定会迁怒于你,两国之间便不可能风平浪静了。我不能那么自私。”
慕容离疯了,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看似清冷,实则温润的男子。
若她走了,他定会不惜代价将她要回来。
鹿岳不会妥协,慕容离不会放弃。两国之间便自有一场争端,届时倒霉的便是无辜的平民百姓。
或者凌国的皇帝不想挑起两国争端,那么要付出代价的,便成了凌国的将军府。
“我可以带你走得远远的,谁也找不着你我。”鹿岳目光坚定,道。
“然后慕容离便会拿旁人出气,我的家人,你的家人,统统都不会好过。无忧,想想将军府中的其他人,你能为着我一人,将他们的性命送到慕容离跟前?”
鹿岳身躯一震,瞪大了双眸:“我,我……”
“你走吧。”顾念卿闭上双眸,道:“我不会走的,哪儿都不会去。你回去,回凌国好好儿当你的将军,然后娶妻生子,永远都不要想起我,永远。”
“我可以……”
“不,你不可以。”顾念卿淡声道:“你不能那么自私,你再爱我,亦不能罔顾旁人的性命。”
鹿岳失魂落魄的走了。
顾念卿望着他的背影,默默的道了一声抱歉。
她不是真心想要赶他走的,只是如今的慕容离早便不是她记忆中那人,他随时会拿她身边的人来开刀。
走一个,便是一个。
所有的罪孽,只由她一人受着便是了。
鹿岳悄无声息的出了王府,一个黑影从他身后的角落中飞快的闪过,而后进了慕容离的书房中。
“王爷,人走了。”暗卫看了一眼闭着双眸的慕容离,低声道。
慕容离睁开双眼,淡淡的应了一声,将桌案上的画像抚平,神色温柔缱绻。
“她怎么说?”
暗卫愣了一会,方知晓慕容离问的是顾念卿。他连忙道:“属下不敢靠近,不过属下看鹿小将军的脸色,应当是王妃拒绝了他。”
慕容离的手顿了顿,他心中笃定,顾念卿拒绝了鹿岳,定不会是因着她爱他。
大抵是为着鹿岳好吧。
慕容离点点头,道:“你下去,继续盯着,不必躲躲藏藏了,她定是知晓你的存在的。”
只是再也不在意了。
如今的顾念卿是行尸走肉,他却是每日都要清醒着忍受内心的煎熬。若是可以,他多想如她一般,将一切放下,将一颗心都清空。
只是,谈何容易?
暗卫退了出去,容情便从外头走了进来。
“王爷,何国公那头的人与容芊芊联络了。”容情将手中的小字条摊开来,上头的墨迹却是无比的熟悉。
何国公的笔迹,如何能不熟悉?
“说了什么?”慕容离懒得看,问道。
“何国公问容芊芊,王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那日的浓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王爷与王妃之间彻底闹翻了。”容情瞥了一眼慕容离的神色,却是失望的发觉,王爷愈发的不喜形于色了。
慕容离微微颔首,握紧了手中的桃木簪子:“还有呢?”
“何国公说,皇后知晓了容芊芊的事,说不得再过两日,皇后的人便会将她召进宫去。何国公叫容芊芊好生准备一番,皇后娘娘是王爷最看重的母后,容芊芊若是要成为王爷的王妃,便必须要得到皇后的许可。”容情道。
“皇后,呵——”慕容离扫了一眼容情手中的纸条,道:“给容芊芊安排两个丫头,最好是能叫她相信,这不是我们的人。”
“是,属下这便去办。”容情拱手应道。
“太子那头,如何了?”
“这几日倒是不曾有任何动作,只是顾念欢似乎在太子的衣裳上动了手脚,想必再过不久,便应有事情发生了。”容情一一汇报。
慕容离重新闭上双眸。
他要活下去,更要皇后元气大伤,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头上,他如何能容她?
微风拂过,男子紧闭着双眸,容情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抿着唇望了一眼里头的男子,却是不曾开口将心中的话说出。
王爷应是知晓的,王妃已是有好几日不愿见书语与书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