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刻钟后,眼前豁然开朗。
“你们是何人?”庄子中的下人见着几人,面带疑惑,道。
这庄子藏在阵法的后头,寻常人皆不会发觉。
眼前的六人,却是从阵法中走了出来,还寻到了里头,可见其不简单。
除去那人,这庄子里很久不曾来过生人了。
“容管事可在?”
从安嬷嬷的信中,顾念卿知晓,如今管理着这庄子的人正是一名唤作容管事的男子。
听闻容管事是容家的家生子,只因着喜好劳作,方自请来管理庄子。
正是因着如此,他方躲过了被杀一劫。
“敢问小姐是何人……”
半柱香后,一个中年男子从里头匆匆走了出来。
只在离顾念卿半丈远的地方,中年男子却是猛地瞪圆了双眸,不可置信道:“小姐……不,你不是小姐,你是小小姐。”
容萝当初随顾相离开时,已是怀上了身孕。
容管事忙吩咐下人们:“快,快去将房间收拾出来,咱们的主子回来了,咱们的主子回来了!”
容管事面上带着狂喜,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顾念卿跟前,磕了几个响头,道:“奴才容征,见过小小姐。”
顾念卿忙伸手将容管事扶起来,含笑道:“容管事不必客气。”
容管事倒也不推脱,顺着顾念卿的手站起身来,望着顾念卿那张与容萝十分相似的脸,感叹道:“小小姐与小姐便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奴才险些便以为见着小姐了。”
若非顾念卿面上带着容萝没有的倔强坚韧,他险些便要以为只容萝回来了。
“小姐为何不与小小姐一同回来?”容管事将顾念卿几人引入庄子中,面上满是欣喜之色。
他已有多年不曾见着小姐,当初小姐走时,还怀着身孕。
亏得那姓顾的不知晓小姐怀了身孕,如若不然,定是要翻脸的。
思及此,容管事的脸色变了变,听闻那姓顾的倒是成了燕国的丞相,不知其中是不是有小姐的帮忙。
毕竟小姐当年带走的嫁妆,足以保顾相此生无忧了。
“娘亲死了。”顾念卿抿唇,握紧手中的血红色玉佩,道:“十年前,娘亲便死了。”
而她在罗氏的欺压下,在相府中苟延残喘了十年,方能寻着翻身的机会。
“什,什么?”容管事停下脚步,神色莫名:“小小姐莫要开玩笑了,小姐虽体弱,却到底不是个短命的。”
“不是病死的。”顾念卿亦随之停下步子,目光中满是嘲讽,道:“是被人害死的。”
“是何人害死了小姐?”容管事闻言,更是巴不得即刻上京,揪着顾相的衣领询问一番。
当初离开江南时,分明说的好好儿的,定会好生爱护小姐,此生断不会叫小姐受了委屈。
“容管事莫要激动,待会儿我再与你细细详说。”顾念卿有些羞赧的摸了摸肚皮子,红着脸道:“我饿了。”
她与丫鬟们从城中出来,尚未来得及用膳。
何况一行人中,还带着一个娃娃。
匆匆用过膳后,窗外已是夜幕降临,夜色如水,顾念卿手中拎着庄子上的桃花酒,坐在屋顶之上,望着皎洁的月亮,抱着双膝不知在想些什么。
容管事是个会武的,只跃到顾念卿身侧,怀中亦是抱着一坛子桃花酒,侧脸说道:“小小姐在想着何人?”
顾念卿笑了笑,伸手将坛子举起,豪迈的将酒水灌入口中,道:“不想何人,不过是觉得有些难过罢了。”
红色的衣袖将面上的酒水拭干净,一双眸子明亮若星辰,却是带着叫人窒息的悲伤。
仿佛白日里见着的那明媚的少女,与她根本便不是一人。
“当初容家被灭门后,小姐住在这庄子里头,亦是如小小姐今日这般,瞧着倒是好好儿的额,只一喝醉了,便开始委屈得大哭。”
容管事望着正前方,仿佛见着那娇气十足的少女,手中捧着酒坛子,迷迷糊糊的眯着双眸望着前方,面上带泪,低声哭诉——为什么,为什么要这般待我?
分明知晓无人应答,却总还是忍不住一遍一遍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
顾念卿歪着脑袋,夜风中带着些许清凉,道:“容管事,我娘死了,可她为什么死了?她说过会给我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却终究是化成一抔白骨了。”
“顾相不是我娘的良人,我娘这一辈子,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
枕边人不是爱人,该是多么痛苦!
只怕欢好之时,娘亲心中都带着流血的伤疤。
她至死都在等着那人,顾念卿知晓的,若是她爹当真出现了,无论他说什么,娘亲都是会选择相信他的。
只是……他却到底还是没有出现。
“长安长大了,如今跟着燕国最是有名的柯夫子在周游天下,上回我成亲,他还背着我上了轿子。”顾念卿双眼有些雾蒙蒙的,低声喃道。
她仿佛见着那日,在大红色的盖头下,隐隐约约的见着那人风姿卓越的身姿。
慕容离……
她嫁与他时,心中是欢喜的。
“娘是被顾相的妾室杀死的,安嬷嬷说,娘亲最是个怕痛的女子,只罗氏却是这般折磨娘亲,她定是生不如死的。不过没关系,那罗氏亦是不得好死了,她惹恼了皇上与皇后,断送了罗家的前途。她那女儿成了旁人后院中的玩意儿,正步上了她的后尘。”
罗氏心比天高,她一手教出来的顾念欢,更是事事不甘居于人下,如今顾念欢却是成了太子表弟后院中一个不受宠的玩意儿,多大快人心的结局?
这些都是她一手算计来的。
“罗氏污蔑我娘与外男有染,我便叫全天下的人知晓,罗氏与大管家之间的那点儿破事儿。罗氏要说我不是顾相的亲女儿,我便要旁人都知晓,顾念欢亦不过是个野种!我不知晓我做的对不对,只我娘与……我,不能白白受了委屈。”
死在罗氏手中的,又何止是容萝一人,还有曾经懦弱却良善的顾念卿。
她这抹来自异世的冤魂,既是霸占了旁人的身体,便应好好儿的替原主报仇才是。
“她想要我与太子表弟有苟且,想要污了我的名声,我便将她的女儿送到了太子表弟的床上。”顾念卿目光迷离,道。
“那姓顾的,不知晓小姐是因何而死?”容管事心中酸涩,忍不住开口道。
他早便说了,那穷小子不会是小姐的良人。
容家能养得起小姐与小小姐,不必非要与那姓顾的走。
小姐却还是义无反顾,仿佛在与旁人赌气一般,却不知正是因着这般一个错误的决定,方会断送了她的一生。
“顾相……”顾念卿冷笑,将酒坛子捧在怀中,伸出舌头舔了舔酒坛子的边缘,声音中国带着一股叫人生畏的寒意:“他知晓什么?若非是因着他,娘便不会死。寒门子弟,走上高位后,便会变的贪婪。”
若非当初有娘亲的嫁妆,顾相断不会成为燕国的丞相。
只他走上高位后,却开始变得不满足。
娘亲是何等风华绝代之人,便是燕帝都忍不住惊叹,区区一个顾相,便想着独霸娘亲的身心,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小姐当年,若非遇着那人,怕便不会……”容管事灌了一大口桃花酒,苦涩道。
顾念卿瞪圆了双眸,忽然凑到容管事跟前,嬉笑道:“容管事当初为何不说,娘亲当时孤苦无依,若是容管事说了,说不得便有机会了。”
原是对娘亲有情。
真好啊,还有人记得娘亲的风采,还有人在替娘亲觉得可惜。
“小姐是主子,奴才不过是个下人,终究是不可能的。”容管事笑道。
只若是早知晓,姓顾那小子竟会这般待小姐,便是当初知晓不可能,他亦不会叫小姐跟那人走的。
“什么是有可能,什么又是不可能呢?家世相当,门当户对,便是有可能了不成?”顾念卿喉间酸涩,道。
那她与慕容离又算什么呢?
她是相府的嫡长女,身份自是比京中旁的女子要好上许多,与十三公主交好,唯一的弟弟还是柯夫子的得意门生。
慕容离是燕国最受寵的王爷,江湖中亦正亦邪的魔宫的尊主,身份亦是非凡。
她与慕容离,便有可能了不成?
便是成亲了,却还终究不过是一场笑话。
桃花酒香气浓郁,顾念卿沉沉的闭上双眸,叹气道:“容管事,若是当初试一试,说不得如今便不会这般遗憾了。”
便如她与慕容离一般,她虽被他伤得彻底,却还是觉得值得。
明知前头是南墙,却还要撞上去。
这不是傻,是勇气。
知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努力的朝着自己的目标而去,便是没有可能,亦不会轻言放弃。
“是啊,小姐走了之后,奴才亦是在想,若是当初能说出来,说不得小姐便不会与那姓顾的走了。总归是有一人来照顾小姐的,那人为何便不能是我呢?”容管事望着外头的桃花,只觉双眸灼痛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