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嬷嬷面上神情微微一僵,嘴角僵硬的往上扯了扯。她算是看出来了,顾念卿身边的人,断没一个简单的。
这盼归看似天真浪漫,只却也是个懂事儿的。
盼归笑了笑,撒开脚丫子便往顾念卿的方向跑。
顾念卿早便睁开了双眼,见着小丫鬟满面喜色,只无奈叹气一声,嗔道:“便是你最是胡闹。”
方才盼归走过去时,她还是不甚在意的。只瞧着盼归竟是在无声的炫耀,她便是知晓了。小丫鬟这是在为她出气呢!
想她一个丫鬟,身上的衣裙却是比安嬷嬷这一个府中的老人,还要好上许多,更别说她头上那玉铃铛,正是顾长安从海外商人手中,特意为她寻来的稀罕物。
安嬷嬷起初应是存了不该有的心思,大抵是在嘲笑盼归人傻钱多。只这般一反应过来,便应是能看透,便是盼归她都无法一眼看穿,更莫说顾念卿了。
如此,她如何还有那瞧不起人的心思。
“奴婢是在与旁人说小姐的好呢!”盼归抱着双手,一双杏眼眨啊眨,道:“安嬷嬷犯了错,本便应同小姐请罪的。奴婢一介下人,虽知晓她年纪大了,却是不敢逾越了小姐妄自做主的。”
安嬷嬷同她说腿脚不好,无非只想着仗着盼归不懂事,便利用天真浪漫的小丫鬟,去替她求情。
只盼归素来同她的主子一般,有话直说,安嬷嬷不得顾念卿喜欢,可不是因着年纪大了,便想着倚老卖老呢?
“这府中的下人,还是应有下人的规矩的。”盼归轻笑,道。
这最是没规矩的下人,竟是教训起旁人没规矩了。
顾念卿哭笑不得,只整理一番衣裙,站起身来,道:“安嬷嬷也跪了好些时候了,到底是人老了,再跪下去,便应出事了。”
她抚了抚鬓角,仪态端庄的朝着安嬷嬷走去。
身后传来女子轻巧的脚步声,安嬷嬷身躯微僵,竟有些害怕。若是顾念卿不原谅她,她亦应如何自处?
难不成当真要靠着她自己的能耐,替小姐报仇不成?
顾念卿在安嬷嬷身侧站定,伸手朝着盼归挥了挥。盼归会意,俯身将安嬷嬷扶起来。
安嬷嬷却是躲开盼归的手,道:“奴婢自知有错,大小姐若是不原谅奴婢,奴婢不敢起来。”
顾念卿沉吟片刻,双眸危险的眯起,道:“嬷嬷这是在威胁本小姐?嬷嬷既是老人,便应知晓,你若是在本小姐的院中出了事,有些事儿,可是真真的瞒不住了。”
譬如安嬷嬷与先夫人的关系。
安嬷嬷头皮一阵发麻,只得就着盼归的搀扶,站起身来。
只许是跪得久了些,她竟是一个踉跄,险些便要跌倒在地。
顾念卿往旁躲了躲,面上神色未变,安嬷嬷被盼归牢牢扶稳,大气不敢出一声。
盼归将手收回来,规规矩矩的站在顾念卿身侧,竟与方才的天真浪漫全然不同。
顾念卿轻笑了一声,转身望着院中落叶,意味深长道:“这一年年的,倒是去了旧的,方能来些新的。树叶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人呢?安嬷嬷,本小姐说的可对?”
安嬷嬷咬咬牙,知晓顾念卿着实是意有所指。
什么落叶,不过是在说她不应倚老卖老,竟想着拿捏顾念卿罢了。
她果真是眼拙,竟是这般轻看了眼前的女子。
也是,小姐与那人的女儿,怎会是个简单的人物?
安嬷嬷这方真真的服气了。瞧着顾念卿的目光,亦不再同往日一般疏离嘲讽。
顾念卿背手而立,本应是男子的动作,她做起来,倒也是潇洒至极。
安嬷嬷上前来,福福身道:“奴婢知错,还望小小姐莫要见怪。先前奴婢着实太过没规矩,请小小姐责罚。”
“小小姐”与“大小姐”是不同的。
顾念卿面上露出笑意,昔日安嬷嬷称呼她为“大小姐”,实则不过是对她在相府中的地位的敷衍。
只这一声“小小姐”,却是对顾念卿的身份的认可。她是安嬷嬷看着长大的小姐的女儿,值得她信任。
顾念卿回眸,亲手将安嬷嬷扶起来,道:“安嬷嬷今日,可是认可了本小姐了?”
少女眸中满是自得的笑意,仿佛在同长辈炫耀自己的小成就一般。
安嬷嬷视线有些模糊,曾几何时,那人亦是这般看着她,笑道——嬷嬷,瞧瞧本小姐,是不是个厉害的?
安嬷嬷声音哽咽,在顾念卿的手腕上拍了拍,道:“小小姐自然是极厉害的。”
顾念卿露出笑容来,将安嬷嬷迎进偏厅中。
盼归极有眼色的替安嬷嬷上茶,顾念卿与安嬷嬷各坐一边,相对而笑。
“昔日小姐正如小小姐这般,倒是个性子活泼的。奴婢瞧着她长大,却不曾想到,她竟会被那些人害死。”安嬷嬷面容哀切,低声道。
顾念卿心中亦是不大痛快,只到底能控制得住。她捏了捏裙摆上的绣纹,不动声色的将心中的恨意压下。
一转眼,面上便又是风轻云淡的模样。
“嬷嬷应不必太过伤怀,娘亲的死,我自是不会放过那几人。”顾念卿抿一口热茶,敛下眉来,将眸中的情绪遮下。
安嬷嬷点点头,道:“小小姐定不要放过那几人。”
“嬷嬷能不能将你知晓的,都告知于我?”顾念卿目光殷切,望着安嬷嬷道。
安嬷嬷顿了顿,哀叹一声:“小姐死得蹊跷,奴婢只知回来后 ,小姐便已是不在了。后来大管家同相爷说,相府中还是需要一个掌家的女人,相爷便将罗氏提为了继室。”
顾念卿点点头,果真如此。
比起白姨娘来,罗氏最大的优势,不过她与大管家的私情罢了。
“小姐嫁与顾相,实属无奈之举。”安嬷嬷叹道:“小姐本不叫‘洛蓉’,而是‘容萝’。”
安嬷嬷将茶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方娓娓道来。
容萝本是江南一带富商名门唯一的后人,自小便是千娇万宠着长大。待到及笄后不久,容萝的爹娘便觉,是时候给容萝寻一个亲事。
只容萝是个脾气倔的,知晓长辈的打算后,竟是赌气离家出走,更是留书一封,说什么爱情应是两厢情愿,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不同买卖无差?
容萝离家出走,不曾带着任何一个丫鬟。待过了些时日,竟又是自己回来了,只说从此不必爹娘担忧她的亲事,她心中已有了心爱之人。
只她却是不曾想到,一场错爱,竟是给自己的族人惹来了灭顶之灾。
“那日小姐被老爷推入密道中,一路逃到了容家在外头的宅子。只老爷与夫人,却是来不及……”安嬷嬷哽咽不已,面上更是泪流满面。
顾念卿默默地将丝帕递过去,安嬷嬷捏着丝帕,将面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方继续道:“那日奴婢正巧被老爷与夫人派到庄子上,给小姐寻一些新鲜的桂花,待到来年,便能做出最是香糯的桂花糕。小姐最爱的,便是桂花糕。只自那日后,奴婢再没见着她吃过桂花糕。那夜的大火,将容家的一切烧成灰烬。”
容萝心中哀痛,不得不乔装打扮,去将容家存在钱庄的银子统统取出来,藏在一个极为隐秘的庄子里头。容家世代为商,积下来的祖业自是不会少。
那日容萝本想着回容家瞧瞧,可有任何关于那歹人的线索。只行至容家所在的那条大街前,竟是见着她那心爱的男子,正神色冷漠的同身旁的人低语:“可是将容家的人,都清干净了?”
容萝急匆匆的赶回庄子,却是晕倒在庄子门前。大夫来诊脉时,方知晓她已有了身孕。
容萝本想着就此了结自己的性命,一日趁着众人不查,竟是跑到庄子不远处的小河旁,纵身便跳了进去。
她便是在这时,遇见了进京赶考的顾相。于是顺理成章的,二人成了亲,容萝要生下腹中的孩儿,并且是名正言顺的。
只她对顾相没有爱。
直至顾念卿出生许久后,方在万不得已下,怀上了顾长安。随后不久,便被罗氏那几人害死了。
“小姐不爱顾相,只为着小小姐你,却是不得不帮着顾相,一日一日的登上这等高位。”安嬷嬷沉声道:“只是,顾相却是这等负心人。虽说罗氏与白姨娘,皆是由小姐亲自为顾相纳进门来的。只自小小姐的身世被知晓后,顾相待小姐,便没了以往的耐心。”
有时候,甚至是许久不曾来到容萝的房中,这方给了罗氏那几人,下手的机会。
“那我与太子殿下的婚事,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念卿与慕皓天的婚事,亦是她心中的一个结。曾经的顾念卿,竟慕皓天当成是她唯一的救赎,只慕皓天,却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女子为他去死。
“那是皇上登基后,有一年出去狩猎。皇上被他的兄长伏击,险些便要没了性命。小姐正巧路过,见着这般情景,竟是抽出腰间的弓箭,将那劫持皇上的歹人,一箭射杀。”安嬷嬷缓声道,眸中满是对容萝的赞许与自豪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