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姐姐在宫宴上一鸣惊人,你便当她是抢了你那好姐姐的风头,却不知顾念欢有名师指点,卿姐姐却唯有靠自己努力!”说到此处,十三公主竟然有些淡淡的忧伤,望着顾念卿再说不出话来。
顾长安对上顾念卿的双眸,有些挣扎的将视线移到她的双手上。红色水袖将小臂遮住,顾念卿脸上冰冷如初,并未因着十三公主的话,而有一丝的委屈或旁的情绪。
冷静,冷静得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人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般。
“可是,可是姐姐分明说了,她的院子是这相府最是奢华的地方,不学无术是因着她总偷懒,是她……”顾长安嘴硬的叫嚷,道。
只后头的话,却是自己也不信来了。
他动动嘴唇,低声道:“姐姐分明说了,因着顾念卿我方会被同窗嘲笑,当初若非姐姐正巧路过,我早便被那些子纨绔子弟打死了。姐姐不会骗我的,顾念卿上回还故意让姐姐落水,为的便是让姐姐离太子殿下远些……”
十三公主气急,跺跺脚道:“姐姐?你的姐姐是卿姐姐!你,你若是不要她,便让她随本宫走,免得总是要被最亲近之人伤害背叛!顾念欢当初有能耐救你,盖因她是那继室的女儿,卿姐姐却是在黑暗中岣嵝生存的小可怜!”
十三公主抹一把脸,竟是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她拿水袖遮住脸,哽咽道:“若是一人连活下去都难,她便是想保护你亦是没有办法。与其让你跟着她一同受苦,不若便将你推得远远的,只要你能安好,卿姐姐便是死又如何?顾长安,你当真是瞎了眼了!”
十三公主想起圣峰下女扮男装的少年,唇红齿白一派清秀模样,却带着一个瘦弱的小书童,仰望圣峰时无助却不得不坚强起来的模样。
这少年郎……她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姑娘啊!
顾念卿心中微微泛起涟漪来,十三公主是最适合为她出气的人,太子慕皓天的亲妹妹,对慕皓天与顾念卿的婚事最是有话语权。
又是顾长安的同窗,一个聪明却又不失灵气的姑娘,与慕容离不同,她若出言自是光明正大,便是看在她是女子的份上,顾长安亦会听她说完。
只这般一人本就被顾念卿以利益之心结交的姑娘,却是为着自己的曾经心疼落泪。顾念卿心中暗暗叹气,怕是此生,她都要欠十三公主这一回了。
伸手在十三公主肩上轻拍,低声劝道:“好了,不必哭了,都过去了,我又不害怕。”
她是真的不害怕,不怕生,不怕死,不怕孤独不怕背叛。只若是能有人好好儿待自己,便更好了。
若是不行,那便也就罢了。
却不知她这般模样,在在场几人眼中,是多叫人心疼的模样。
她曾经历了多少艰难的事儿,只她却是无所谓一般与旁人说——我不害怕。
凌璟攥紧双拳,几欲巴不得上前将顾长安揍扁。顾念卿,顾念卿她是多好的姑娘呢?若是他能被这般好的姑娘记在心上,便是死又如何?
慕容离指尖动了动,心头剧痛,他难耐的皱紧眉头,却是无法平息半分。若是他当初能早些见着她的好,早些将她护在身后,是不是,她就不会如今日这般淡漠?
无悲无喜,不痛不痒,仿佛天下人都不喜欢她,她亦无所谓一般。
只她是在意的。慕容离垂下眼帘,静静的看着顾念卿袖中紧紧捏在一起的手指,殷红的鲜血隐在掌心,却是不曾落下。
面上仍是无所谓的淡漠,顾念卿轻拍十三公主的肩膀,眉梢温柔。
顾念卿忽然明白了原主对顾长安那般复杂的感情,盼着他好,却又怕他太好了,便忘了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姐姐。
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却又很想很想和他亲近。正如十三公主所言——若是顾长安能安好,便是死又如何?
她终是死了,只她的死却不能激起顾长安心中丁点儿波澜。
“卿姐姐,卿姐姐本宫不明白,为何要好好儿的活下去便这般难。卿姐姐分明是个好人,却偏生要遭受这般苦难,为何上天要这般不公……”十三公主哭得岔气,往日俏丽的小脸上已无明媚,唯有对命运不公的种种不甘。
却连不甘都是对旁人的。
顾念卿长叹一声,将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
上天不公?并非如此罢。她已是很满足了,这般苦苦抗争,不是为着向上天证明她的苦楚,而是想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自己过得更好罢了。
若是能做到十分,为何偏要停在八分。
便是上天不公又如何?人与人之间本就是有差异的,但若是在某处短少的,便定然会在旁的地方补回来。
顾念卿一点儿都不羡慕顾念欢,因着她能靠着自己的脑子,过得比顾念欢要好上一百倍。
“何来的公平不公平。”顾念卿轻声道,双眸视线落在顾长安身上:“便如长安,若要当真无忧无虑,便不得与我这姐姐亲近。不是不公平,而是人生本就有取有舍。我不会苦的,这般便很好。”
正是因着这般,她方能遇到这些个为她着想的人。无论是十三公主,亦或是异姓王凌璟,更甚者是盼归。
还有——
顾念卿对着慕容离笑笑,丝毫不在意自己曾经过得有多差。
那不是她,吃苦受罪都是原主。
十三公主抽抽噎噎许久,方能彻底平静下来。顾长安神色复杂,只瞅着顾念卿,却又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在后悔自己曾那般待顾念卿,又许是在怀疑十三公主话中真假。顾念卿竟觉自己半点儿都不想再这般算计来算计去,却只为着顾长安能接受自己这具身躯了。
喜不喜欢又如何呢?原主渴求不到,她虽努力替她弥补遗憾,却到底是差了一大截。她对顾长安并无那般深切的感情,他要认她也罢,不认也罢,竟都不算大事儿了。
“顾长安,你总不信卿姐姐,总是与旁人说卿姐姐是如何的不堪。好,既如此,本宫今日便让你好好儿瞧瞧,真正不堪的究竟是何人!”十三公主说完,便将顾念卿的袖子掀开。
顾长安倒抽一口冷气,累累伤痕,似是难堪的蜈蚣一般纠缠在小臂上,暗红色的疤痕,一直曼延到袖子深处。
当时应是有多疼呢……
顾长安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手臂,曾经他被同窗为难,因着顾念欢的精心照料,却是不曾留下任何伤疤。
顾念卿手上的伤疤,显然是不曾经过处理,日积月累方成为如今这般难堪的模样。
顾长安喉间一阵酸楚,他动动嘴唇,却是不知应如何开口。
她为何不说?为何不与自己说清楚,她这些年过得亦是不安稳,甚至比自己还要差上许多。
顾念卿面不改色的将袖子盖好,嗔怪的看十三公主一眼,道:“你啊,当真是没规矩。姑娘家的手臂哪儿能叫男子瞧了去,若是旁人知晓了说我是个没规矩的,将来你娶我不成?”
十三公主被逗笑,眸中带泪,却终是恢复以往的明媚。
她指了指慕容离,带着哭腔道:“若是卿姐姐无人敢娶,便嫁与五皇兄如何?总归亦无人敢嫁他,卿姐姐不若便发一回善心。”
顾念卿双眸清亮,弯成两轮明月,很是叫人喜爱。她望着慕容离的方向,声音清脆,却是无比坚定:“真真是可怜,若是我今后当真无人敢娶,便是嫁与容离又如何?”
听得此言,慕容离与凌璟皆是神色一变,只一人是狂喜,一人却是心痛难以自抑。
慕容离双眸愈发清亮,手指不自觉的摩挲着袖中的木簪,心头渐渐升起一股暖流。如若她当真嫁与自己,应是多美好的事儿?
凌璟静静的看着顾念卿,双拳攥紧,却又释然的松开。罢了,她喜欢阿离,这事儿早便应看出来。至少阿离……总比旁人真心。
顾长安仍在呆滞中,几人却没了与他一同纠缠的心思。十三公主有大事要与顾念卿商量,慕容离与凌璟自是不会停留。
几人来到顾念卿院中,十三公主便肩膀一垮,苦着一张脸,道:“卿姐姐,本宫今年总这般不顺心。”
本应说好了明日教训顾念欢,老师竟是因着鹿岳,便改了时间与地点,当真是可恼!
“那鹿岳当真是不要脸,竟是要贵女们去花楼,若是传了出去,我燕国颜面何存?”十三公主跺跺脚,气得满脸通红。
顾念卿从十三公主口中得知,鹿岳是十三公主老师的故人之子,那夫子本就很是喜爱鹿岳,曾打定主意将他收为关门弟子。只鹿岳志在沙场,于四书五经毫无兴趣,夫子方不得不放下这般念头。
得知鹿岳来燕京,夫子自是欣喜异常,更是听从鹿岳的建议,将本应是在夫子府中的赏菊诗会,改成在燕京最是有名气的花楼——明月阁。
京中贵女何其尊贵,怎能与明月阁中的女子……若进了那花楼,岂不叫人笑话?
十三公主将此事闹到燕帝跟前,燕京竟还说:若当真是才女,自是不在意在何处作诗。一个真真有规矩的贵女,无论在何处皆能守住本心。
“虽说本宫很是好奇那明月阁究竟是何模样,只鹿岳这般岂不是给本宫一个下马威?本宫若是带着一众贵女走进明月阁,旁人还当本宫是傻子!”十三公主很是不愿的撅着嘴,道。
真真叫她不顺心的,正是鹿岳有言,为着锻炼一番十三公主,这燕京中贵女,便皆由十三公主带进明月阁。
去他娘的锻炼!
十三公主在原地跳了跳,这鹿岳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师竟也听了他的话,叫公主殿下难以下台。
教训人之前,却被人教训了一番,这般滋味着实不大好。
十三公主深觉鹿岳欲给她一个下马威,顾念卿却知晓,鹿岳所针对的人却是自己。
那日十三公主的“本宫”二字,正是鹿岳推测出她的身份的关键。顾念卿戏耍了他,他尚不能正面对上顾念卿,却是正巧遇上十三公主,便莱泽这般一出。
“是我连累了公主。”顾念卿有些愧疚,挽着十三公主的手,道:“既是花楼,进去的必是男子,十三公主只管教京中姐妹们换上一身男装便是。”
十三公主双眸一亮,搂着顾念卿的胳膊笑得甜腻腻的,一张小嘴像是抹了蜜一般甜:“卿姐姐,本宫便知晓你有法子。卿姐姐真真是本宫见过的,最是聪慧的好姑娘!”
顾念卿不由轻笑,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双眸一扫,便见着慕容离目光澄亮的望着她。
顾念卿歪歪头,眸中满是疑惑。
慕容离似是知晓她心中想法一般,轻笑道:“那明月阁,本是千尘名下的产业。我本以为你若是不知应如何进去,只管与那明月阁的老鸨说一声,她自会闭门谢客。”
明月阁闭门谢客,却只叫顾念卿一人进去,这般排场着实有些大。
顾念卿再次听得“千尘”的名字,竟有些淡淡的忧伤。她扯扯嘴角,很是敷衍道:“怎好总麻烦旁人。”
凌璟将视线投到慕容离身上,可便是有人巴不得她来麻烦!
“女扮男装固然是个好办法,只旁人也就罢了,若是卿儿你,鹿岳定不会轻易放过你。”凌璟自是知晓鹿岳的最终目的,担忧道。
顾念卿摊摊手,很是无辜:“若当真如此,自是我倒霉了。”
正如凌璟所言,鹿岳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只她到底是个姑娘,鹿岳一个男人,自是不会太过为难她。
只与几人想的不同,鹿岳此时却是捏紧手中纸张,咬牙切齿道:“这便是你们查到的?”
跟前的几人垂头不语,大气不敢出。
鹿岳将手中纸张甩开,正落在几人跟前,指着那飘落满地的纸张,鹿岳只恨不得将眼前几人捏死!
“自幼丧母,被继室与府中姐妹欺凌,亲父与胞弟不闻不问。几次三番被捉弄,曾是太子慕皓天未婚妻,与离王慕容离关系最是亲近?”鹿岳几欲要将气炸了。
这些在燕国并非秘密,他要这几人查的是顾念卿为人不知的秘密!
“将军,并非属下几人不尽兴,而是那顾姑娘的信息,似乎被人刻意掩盖了一般,属下几人便是有心,亦是没能耐与魔宫的人作对……”
鹿岳皱眉:“谁?”
“魔宫。”
魔宫?相传亦正亦邪,上任尊主早已病逝,唯剩一个女儿与一个徒弟,那徒弟正是铭传天下的神医千尘。
魔宫有四大护卫——留瑄重情,正是当年老尊主亲自为爱徒挑选的护卫。听闻老尊主爱徒身体似乎并不太好。只到底亲眼见着千尘的人极少,事后又被人极好的掩盖过去,至今鹿岳仍不知晓,千尘究竟是如何一个人。
“魔宫的人为何会帮着顾念卿?难不成她竟连千尘也……”鹿岳面上微红,不由想起顾念卿娇滴滴的唤他“将军”的模样。
暗暗咬牙一番,鹿岳冷哼一声,道:“这妖女,若是本将军到了燕京,定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免得她总招惹些莫名其妙的男人!”
“咳咳!”几人干咳。
将军,您一个小少年,还不算是男人!
鹿岳冷眼一扫,几人赶紧垂下头来,再不敢放肆。
“柯夫子的诗会,可是邀请了顾念欢与顾念珠?”
竟敢欺负他鹿小将军的女人,他定要这二人吃些苦头!
顾念卿先前险些死在湖中,若非慕容离相救,说不得他便见不着这妖女了。慕皓天……当真是个瞎了眼的,竟看上那劳什子“燕国第一才女”,顾念卿这般能与对手周旋的女子,可不知比那才女好上多少!
“顾二小姐大病初愈,应是会去。顾三小姐疯病已被千尘公子医治好,她自然不会放过这等出风头的机会。”侍卫模样的男子答道。
旁人许是应说相府今年流年不顺,只他却是能看出,此事定与顾念卿很有些关联。所谓离京为顾念欢寻医,应是为着将慕容离与凌璟带回来。
“柯夫子那头如何说?可是应了在明月阁?”鹿岳眸中杀气乍现,不禁让人想到他在战场上的冷血无情。
侍卫再次干咳一声,主子咱们要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年方十六的姑娘,不必这般……严肃。
鹿岳冷哼一声,双手按着腰间的长剑,稚嫩的俊脸上满是冷凝之气。顾念欢,顾念珠……若是这二人敢来,他便敢叫这二人下不了台!
还有半日便到京城,鹿岳朝着前往望一眼,心中隐隐有些期待。那妖女若是知晓他来了,不知会不会很是惊喜。
他为着她,竟是从圣峰城赶了过来……
顾念卿尚不知晓,自己招惹了多大的麻烦。此时她正在与顾长安大眼瞪小眼,二人对峙了许久,最终以顾长安落败收场。
十三公主与慕容离凌璟三人走后,顾长安心中很是不大对劲。顾念卿竟是受过这般多的苦楚,她却是不曾与他提起过。
顾念欢只与他说,顾念卿住的院子是府中最奢华的,又与太子殿下有婚约,应是很风光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