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既然闯下祸事来,便自应去认错才是。太子殿下是个心软的,那刘家的老贼……”顾相深吸几口气,想起刘尚书很是得意的模样来,便又不免气恼。
因着太子殿下多次前去尚书府寻刘若珊,刘尚书自是很是自恃。顾念欢与亲姐姐争夺太子殿下的寵爱这点子破事儿,在京中并非秘密,刘尚书自是很乐意在顾相跟前炫耀。
“刘尚书再如何,总不会与小辈计较。夫人平日里不是与刘夫人很是亲近?吹吹耳边风总是可行的。”顾念卿不愿管这事儿,自是要将这烫手山芋丢到罗氏手上。
顾相本还想着顾念卿是小辈,又是相府的嫡长女,若是带着顾念欢与顾长安前去认错,亦是可行。
只瞧着顾念卿神色不耐,便知晓她自是不愿接下这苦差事。
“到底是大人,若是刘尚书……”顾相迟疑的看顾念卿一眼,心中有些愤怨。
提出要顾长安与顾念欢去认错的是顾念卿,只将他说服后,竟是撒手不管了。顾相着实有些心塞,深觉自己跳进了顾念卿给自己挖的坑里。
“我是小辈不错,可相爷莫要忘了,刘尚书不会为难小辈,便不会为难妇人。读书人最是在意礼义廉耻,若是与一个妇人争论,未免失了身份。我与尚书府素来无交情,又是个声名狼藉的,自是不好出面。”
顾念卿声名狼藉,若是她带着顾念欢与顾长安前去认错,说不得旁人还当相府是有能耐了,便这般侮辱人。
顾相很是无奈,却又不得不选择妥协。他发觉如今的顾念卿已然不是他能掌控得了的,莫说旁的,便是如今日这般认错之类的小事,她亦有的是法子推脱。
偏生还有理有据,竟是不能拒绝半分。
心中很是苦涩,顾相却是没有办法。所幸顾念卿是个好的,虽懒得管这破事儿,平日里却也是合格的长姐。
“合格的长姐”话说完了,却觉不大过瘾,好姐姐应当时时刻刻为弟妹着想方是。
她动动手脚,思量着此时出去显然便宜了顾长安,她偏要在里头待得更久一些,好叫顾长安吃些苦头。
“读书人总说修身养性,相爷亦是过来人,知晓若是分心太过,总难免便无法顾及学业。二妹妹明日应同我前去拜会长安的老师,相爷还是要同她说说规矩才是。”顾念卿慢悠悠的开口,余光扫到顾相桌案上的一套茶具,伸手指了指,道:“相爷介不介意赏我口水喝?”
她霹雳吧啦的讲了大半日,为说服顾相自是颇费唇舌。
顾相点点头,将倒扣着的茶杯拿起,亲自为顾念卿到了一杯茶。
顾念卿并无被顾相优待的受宠若惊,只神色如常的将茶水喝光,低低的喟叹一声。
她也是个可怜的,为府中荣誉前途着想,一个姑娘却愣是东奔西跑,吃了不少苦头。
眼下因着方才与顾相说了不少话,眉心紧蹙,往日绝艳清冷的面容上隐隐有些不耐,却更似与人亲近了不少。
顾相心中的不满便又没了踪影,深觉自己真真是亏欠顾念卿良多。
缓了缓声音,顾相很是宽容道:“好了,卿儿你便先行回去,府中的事为父都听你的。长安是应好好儿教训一番,欢儿近来亦太过放肆。”
顾念卿动作一顿,眨眨眼。她还等着与顾相说一番大道理,竟没想到他竟是这般轻易妥协了?
当真是变幻莫测的性子。
顾念卿撇撇嘴,道:“相爷能想明白最好。姨娘掌家也有一段时日了,我瞧着倒是个沉稳的。虽说出了库房先生那事儿,却到底是家贼难防。夫人亦有自己的手段,相爷还是要早些将此事处理妥当了,免得府中又不安宁。”
要不怎么说顾念卿是个有能耐的,便是一句话亦能拿捏得恰到好处。
白姨娘是“沉稳”,虽稳重不足,却到底为府中办了不少事儿。这些时日确实辛苦她了。
罗氏却是个“有手段”的,虽说相府在她手上时不曾出大乱子,只唯独喜欢说谎罢了。
顾相皱眉沉思,颇以为然。女人真真是麻烦,从前还当她是得体大方,却不知也是个蛇蝎心肠的。故而顾相这些时日只留宿书房,不曾去过任何一人院子过夜。
顾念卿点到即止。她这般费力帮助白姨娘,自是有自己的道理的。白姨娘要与罗氏争权,到底是差了点儿火候。
罗氏在相府中的地位根深蒂固,莫说旁人,便是顾相亦是认可她的,只想着大惩小戒一番,便将掌家权归还于她。
只今日顾念卿这般一挑唆,顾相便觉得许是白姨娘真真比罗氏更适合掌家,毕竟一个姨娘总归是没有正经主母这般放肆。但既然主母仍在,却叫一个姨娘掌家,似乎不大应该。
顾相的顾虑被顾念卿得知后,嫡长女便开始替他支招了。
“相爷多虑了,姨娘是替夫人掌家,而非真真的掌家。二妹妹虽渐渐痊愈,却到底是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夫人自是应好好儿陪着二妹妹,免得落下什么病根子。”顾念卿不大在意的看了看窗外,日头正好,心情也是极好的。
顾相果真被说服,竟隐隐觉得顾念卿仿佛上天派给他的一大助力,大到朝堂明争暗斗,小到府中琐事,竟是没有她不能解决的。
顾相欣慰不已,抚摸着自己的长髯,道:“吾家有女初长成,为父甚是欣慰,当年你娘亦如你这般聪慧,不若这掌家之权,便交由你来管着,一来名正言顺,二来也正好锻炼锻炼。”
顾念卿虽不能嫁入皇家,只凭着这般容貌,却仍是要成为当家主母的。
若当真要旁人待自己和颜悦色,便需让她知晓你有价值。
但有价值不是无谓的浪费自己的能力,若顾念卿接手掌家权,无疑是将自己推向风口浪尖,罗氏与白姨娘说不得还会联手对付她。
不知顾相话中试探有多少,顾念卿垂下眼帘,颇为直观的表达了自己心中的不满:“相爷还是不要打我的主意,我替相府着想,不过为着今后的荣华富贵。”
把自己说的越肤浅,旁人便自会越放心。顾相闻言更是满意至极,若顾念卿只为着报复罗氏,她大可应下接管掌家权,从此胡作非为公报私仇亦非难事。
只她这般坦荡荡,却更叫顾相坚信,顾念卿确确实实是为了相府,绝无旁的心思。
顾念卿将顾相的心思拿捏得很准,顾相点点头,道:“你也莫要太过清闲了,往后到底是需要成为当家主母的,跟着姨娘多学学,总归是没坏处的。”
这是决定让白姨娘掌家了?
顾念卿敷衍的笑笑,懒懒道:“是,相爷。”
当什么鬼当家主母,她这般声名狼藉心狠手辣之人,莫说旁的,能有人敢娶她都不错了。
高岭之花要采下来,还是需要很大能耐的,起码三妻四妾者是坚决不成。
“说起来从前确实是为父亏待了你,你能为相府着想,便是为父都觉意外。”顾相似是不经意一般,笑道。
又是试探?
顾念卿冷冷扫他一眼,颇有些死鸭子嘴硬的意味:“我是为着今后的荣华富贵,可不是为相府!”
顾相话中的意思,无非正是顾念卿为何能不计前嫌,忽然变得这般好心,竟是事事为相府着想了。
他到底还是有些怀疑的,顾念卿并不觉奇怪。若顾相不怀疑她,方真真是奇怪呢!
顾念卿自己动手倒了一杯茶,干脆利落的一饮而尽,方继续道:“何况相府有我娘的一份心血,我自是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它毁灭。”
话毕眼眶竟有些泛红,似是在怀念那故去之人一般。
顾相亦有些伤感,摆摆手颇为疲倦道:“你能这般想自然是极好,为父便也无需担忧你的弟妹们惹了麻烦无人处理了。你是个好的,为父对不起你。”
顾念卿素来不是个善解人意的。若是眼前的是顾念欢,得到顾相的赞许与愧疚,定会楚楚可怜却又故作平静的说——不,爹爹,你不曾对不起我,这些都是欢儿自愿的。
便是顾念珠,亦会温温柔柔的羞涩一笑,正似白姨娘往常一般,虽嘴上默默无言,却叫人怜爱不已。
可偏生,这是顾念卿。她高傲的瞥顾相一眼,很是不屑:“你自然亏欠我良多,便是你愿意对我好,如今我亦不大在意了。老夫人说的对,生我养我是相府,我便是再有怨气,亦不应眼睁睁的看着弟妹们胡闹,丢了相府的体面。”
这也正是与顾相解释清楚了,她为何会发生改变的原因——正是在国公府的时候老夫人开解的。
老夫人当真不愧是巾帼英雄也!
顾相心中感激不已,他当初还小心眼的以为,老夫人将顾念卿带走,为着的便是让顾念卿与相府生分了。
顾念卿冷眼看着顾相面上神色变幻,仍旧一副“谁也别靠近老娘老娘很凶很凶哒”模样,瞧在顾相眼中却是极其无害。便是往日的顾念欢,亦是无法与今时今日的顾念卿相较!
顾念卿再次往窗外瞧了一眼,顾相方想起顾长安还在外头跪着,正想着吩咐人去将顾长安送回小院,便听得外头传来了吵闹声——正是十三公主来了。
十三公主是个耿直的,总对顾长安欺负顾念卿的事儿耿耿于怀。今日她本是与凌璟慕容离二人一同来相府寻顾念卿,说明明日诗会改了时间地点的事儿。
因着此事与鹿岳相关,十三公主本就如一个炮仗一般,便等着见着顾念卿后,与那美人儿好好儿数落数落鹿岳的不是,怎知顾念卿竟是不在院中。
顾念卿院中素来只有盼归一个丫鬟,亦是唯一的贴身丫鬟,自然顾念卿在何处,贴身丫鬟便在何处了。
无奈之下,唯有揪着一个路过的小厮,打探了一番顾念卿的去处。小厮见着贵人,自是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告知。
十三公主简直要气炸了!顾长安那没脑的,竟是去皇兄的东宫太子府闹事?若是如此也就罢了,偏生给他处理麻烦的还是顾念卿。
眼下顾念卿进了书房便不曾出来过,难不成是被顾相教训了大半日?
十分仗义的十三公主如何还能忍,顾长安便似那火折子,将干燥的炮仗点着了,于是——“嘭”的爆炸了。
十三公主拎起裙摆,一阵快走来到顾相书房门前,正见着被晒得口干舌燥的顾长安,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
“哟,这不是顾长安顾大少爷吗?怎的今日竟然跪在这儿呀?莫不是惹了什么麻烦不成?”十三公主阴阳怪气的捏着嗓门,将顾长安挖苦了一番。
顾长安口干舌燥,顾念卿尚未出来,他自是不敢乱动。偏生守门的那两个小厮又是没眼色的,里头的人不说,顾长安便是一口水都喝不到。
耳边传来十三公主“嗡嗡”的说话声,顾长安只得拼命催眠自己:我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若是顾念卿在,定会告诉他唯心主义不可信,十三公主那么个大人儿在这儿,顾长安可要好好儿伺候着。
十三公主的怒火被点燃,便有些不受控制了。想到顾念卿在府中受的种种委屈,她便再忍不下去了。
“本宫都不知晓你的脑子究竟是如何长的了,亲姐姐不亲近,却偏生要唔不入流的继室之女姐弟相称,你当你那劳什子姐姐当真是个好人不成?”
十三公主装模作样的学着顾长安的腔调,十分清朗的唤了一声“姐姐”。顾长安悄然握紧双拳,到底记得自己今早才招惹了太子殿下,实在不能再得罪了十三公主。
十三公主见状,冷笑一声,道:“我不知你那好姐姐是如何与你说的,总之她受的委屈可远远不及卿姐姐多。本宫不在燕京,此番回京却总听人提起,卿姐姐处境是如何艰难。”
顾长安撇撇嘴,颇是不以为意。便是顾念卿也有处境艰难的时候?还真是说笑了。
她是相府的嫡长女,住着相府最好的院子,与燕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有婚约,却又是个不学无术的,整日像个废物一般跟在太子殿下身后。
姐姐才是真真的可怜,分明是极有才华的女子,最是温婉良善,却被顾念卿抢走嫡长女的名头,生生的矮了旁人一截。
再者本应与太子有婚约的应是姐姐才对,二人情意相投却被顾念卿生生拆散,着实叫人心疼不已。
“你莫不是当真以为卿姐姐过得很好不成?你只随便出去问着一人,那人便能与你说说卿姐姐的凄惨来。险些死在自己院子里,被一个厨房的下人欺压得连饭都吃不上,便是那看似华丽的院子,亦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十三公主大声道:“还有,卿姐姐手臂上的伤痕,你可曾见过?一个姑娘自幼便没了娘亲,你当真以为她还能锦衣玉食不成?她与皇兄的婚约不是荣耀,是催命符!”
一个没有能力的女子,却偏要站到高位,谁能忍耐?
十三公主到底是个明事理的,她是太子殿下的亲妹妹,再没任何人比她更有资格,堂而皇之的与旁人说——顾念卿与太子的婚约,本就是弊大于利!
顾长安一时有些恍惚,呆呆的望着书房的门,想起上回亦是在此处,顾念卿泪流满面的与他说,她险些死在湖里却无人知晓。
那般可怜卑微,他却转眼便忘于脑后。
正逢此时,顾念卿将书房的门打开,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年。
“你可以起来了,身上的伤找人好好瞧瞧,父亲这头我已经替你说好了,趁早去向太子殿下与刘家妹妹认错,免得误了今后前程。”顾念卿说完,便走下台阶,朝着十三公主走去。
书房门前的小厮终是有眼色了一回,忙下来将顾长安扶起来,又喂了些茶水,方回到书房门前侯着。
外头的都是些小辈,更是皇室之后,几人与顾长安的争端顾相自是不好出面劝阻,所幸在他眼中很是可信的嫡长女在,顾相自是将这麻烦交给她。
顾念卿早便见识过了顾相的厚脸皮,心中知晓她与十三公主结交,最为主要的目的应是要达成了。
顾念卿并不否认,若是与十三公主攀上了交情,她在燕京贵女中的地位会顺便提高些许,只旁人皆不过看在十三公主的面儿上,方会同她客气。
待到十三公主一走,这等客气便也该烟消云散了。
她当初救下十三公主,真正的目的并非为了能借着十三公主的势,就此打开自己的交际圈,而是为了顾长安。
十三公主与顾长安皆是同一夫子的学生,便是不太过亲密,亦应是相熟之人才是。
顾念卿正是要借十三公主之口,告知顾长安她这当姐姐的这些年有多苦多累,她并非自甘堕落不学无术,而是便是她想学,想上进亦是没有办法。
活都活不下去,还叹何上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