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相一走近,听得的便是白姨娘凄凄惨惨的哭诉。顾念珠房中不断有尖叫声传出,仿佛痛苦至极。
不悦皱眉,顾相正停在白姨娘身边,伸手在她背上轻拍,缓下声音,道:“出了何事?”
昨日还说决不能叫顾念卿受了一丝委屈,今日却是站在白姨娘的身侧,不知若是宋嬷嬷在场,他还敢不敢这般放肆。
顾念卿只半垂眼帘,于白姨娘的指责只作不知。直至顾念珠的房门打开,前去大厨房的婆子赶回来,她方动动手指,叹气一声。
“都过来与姨娘说清楚,我可曾亏待了三妹妹半分。”
一人嬷嬷自是不敢不应,先前将顾相喊来的绿豆眼嬷嬷率先跪下请罪,道:“是奴婢几人的过错,趁着姨娘不知竟是待三小姐不上心了,正被前来替三小姐看病的大小姐见着了,大小姐方会……”
白姨娘冷冷的睨绿豆眼嬷嬷一眼,若是几人将过错推到顾念卿头上,无疑是件极好的事儿。只这几人竟这般吃里扒外,当真可恼!
“好了,三妹妹该是饿了,还不快些进去?姨娘是个心善的,自是不会与你们计较,只今后若是再犯,莫怪我不留情面。”顾念卿知晓白姨娘的恼怒,淡笑着摆摆手,将那几个战战兢兢的下人挥退,方对着白姨娘道:“姨娘,你可莫要怪我心慈手软,都是一条命,这几人虽偷闲,却到底是极衷心的。”
白姨娘欲与罗氏相争,顾念卿自是可以坐山观虎斗,只若是能添一把火,更是妙极。
顾相知晓他又误会了顾念卿,颇有些愧疚的干咳一声,与顾念卿身侧的千尘道:“千尘公子,本相还当你离京后便再不会回来了。听闻前些时日你救了离王殿下,可见真真是英雄出少年!”
千尘举起手,将顾念卿头上的落叶拿起,很是亲昵,却仿佛不曾听见顾相的话一般。
顾相搓搓手,不再言语。
待到顾念珠被收拾妥当几人方移步顾念珠房中,千尘捏着药丸,掰开顾念珠的嘴巴,塞了进去。
顾念卿与顾相站在一侧,白姨娘自是无比担忧的围着顾念珠转。
“这是我最后一回帮您,三妹妹的疯病,千尘公子医治好后便会离京。算上二妹妹,每回我帮着府中姐妹,却总遭人误解。”顾念卿双眸放空,声音平淡不带一丝波澜。
“卿儿,为父……”顾相亦觉有愧,却是无法拉下脸来。
床榻上的顾念珠渐渐平静下来,白姨娘心中大石终是落地,她小心翼翼的将顾念珠凌乱的发丝整理好,低声道:“珠儿,是姨娘对不起你。姨娘为着掌家却是将你给忘了,姨娘不求别的,只求这府中平静。待过几日,姨娘便将这掌家权归还给夫人,便能一直陪着你了。”
这一番“肺腑之言”自然不是实话,白姨娘如何能放弃到手的掌家权。只顾相在场,她自是不会放弃这般好机会,来展示自己的温柔得体。
顾相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道:“你只管放心掌家,珠儿这头自有下人照料,不必忧心。”
白姨娘捏着帕子轻拭眼角,为难的点点头,一派弱不禁风的模样。
“白姨娘莫要太过心宽,顾三小姐的病本神医虽能治,却到底是治标不治本。”千尘冷冷打断二人的对视,清澈的双眸中染上一丝嘲讽。
他看一眼顾念珠,转身走到顾念卿身侧,道:“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白姨娘今后还是好好儿看着顾三小姐,如若不然,不是每回都能有大小姐相救。做人呢,还是要知恩图报的。”
看似平常一句话,白姨娘却知晓千尘是在威胁她——莫要再与顾念卿作对,否则顾念珠便还会有危险,届时便是顾念卿再求情,他亦不会放过顾念珠!
白姨娘脸一白,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气,朝着顾念卿半福身躯,道:“贱妾谢过大小姐,大小姐的恩情贱妾谨记在心,方才是贱妾放肆了,大小姐一片好心,放任下人们亏待了三小姐,是贱妾的过失。”
所幸千尘来得正是时候,白姨娘捏了捏水袖中的帖子,心中不由庆幸,比起顾念欢如今的骨瘦如柴,顾念珠却是好上许多,明日稍加打扮一番,自是无人能瞧出异样来。
不待顾念珠醒来,顾念卿便与千尘出了院子。知晓千尘许是再不会回来,顾念卿自是不大痛快。
“你离京后,可是要回到你师父那儿?”顾念卿直视前方,似是无意一般,道。
千尘点头,笑道:“师父老了,我若是再这般四处游荡,谁来照料他?”
此话确实在理,只不知若是日后,顾念卿知晓所谓师父早便入土,应会如何。
将千尘送到相府门口,顾念卿挥挥手,水袖上扬,露出小臂上的累累伤痕:“你该走了,他日若是来燕京……罢了,来不来又如何,也许到时我早便不在这燕京。”
待替娘亲报了仇,她便要带着盼归去外头走走,定不要此生皆在后院中。
千尘盯着她手上的疤痕,一时有些心疼。她有的是法子将这伤疤去掉,却偏生要留着,却不知是究竟为何。
“若是日后再见,你可还会记得我?”
他真正想问的,却是这么久以来,她是否当真不曾动心。
“自然。”
顾念卿转身,不带一丝留恋的往里走:“你走罢,我会很好的。”
她一直便很好,无论有没有人爱着,无论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只活着,便是很好很好了。
红衣少女隐入门内,相府大门悄然合上。千尘停在原地,目光复杂的看一眼朱红色大门,薄唇上扬,低声道:“卿卿,我不会离开你。”
不过是换一个身份,更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旁罢了。
将千尘送走后,顾念卿便坐在院中沉思。白姨娘身边出现了她娘亲的人,虽说一开始有些气恼,却到底是件好事。
眼下顾念欢已渐渐恢复,罗氏定能腾出手来对付她,玉玲身份虽无人知晓,却到底难保今后无意外发生。
既然白姨娘这般想要掌家权,想要将库房先生揪出来,不若她帮白姨娘一把。
红唇微扬,顾念卿慵懒的单手托腮,一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掩下其中不断外溢的冷光。
盼归在府中晃了一圈,回到院中便见着顾念卿正靠在石桌上小憩,乌黑墨发随风飞扬,身侧的梧桐树上落叶摇摆。
“小姐。”盼归凑上前去,便见着顾念卿将双眸睁开,疑惑的看着她。
盼归朝左右瞅一眼,压低声音:“小姐,你知晓吗?刘家小姐今日去了东宫,将太子拦下了。”
按理说这般传闻盼归很难得知,只奈何今早正巧顾长安去了一趟东宫,本是为着替顾念欢将慕皓天请来,只尚未见着慕皓天,便见着刘若珊带着落暖进了东宫,许久不曾出来。
顾长安自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便说刘若珊心怀不轨,所谓救顾念欢,不过是为博得太子殿下的好感罢了。
怒气冲冲回到府中,顾念欢见不着太子,便开始哀哀切切的哭泣,顾长安一个冲动,便带着府中下人去寻慕皓天讨公道去了。
盼归本就埋伏在“惊鸿小筑”外头,自是见着这一幕,直至顾长安出了门,方慢悠悠的晃回小院,为的便是叫顾长安吃个教训,免得总不长记性。
“讨公道?”顾念卿懒懒的眨眨眼,伸手在石桌上轻叩,嗤笑一声:“他有什么资格去讨公道?莫说旁的,便只慕皓天身份尊贵,便能将他那点子意气压得死死的。”
从前慕皓天待顾念欢千百般好时,顾念欢的弟弟,自是慕皓天的弟弟。只如今慕皓天对顾念欢已没了兴趣,顾长安再这般跑到东宫找死,当真是一个笑话!
“奴婢瞧着大少爷可真真是个蠢的。”下人不得妄议主子是非,盼归却是无这等顾虑,顾念卿待她如姐妹,她自是不会如旁人一般恭维顾长安。
顾念卿在她额上戳了戳,无奈道:“你啊,在我面前这般也就罢了,若是在旁人跟前亦是如此,惹了麻烦我可不救你。”
盼归哼了哼,绞着手指不说话了。
小姐便是爱胡说,若是她被人为难了,小姐定是头一个冲上来的。
“顾长安去了多久了?”顾念卿站起身来,弹弹裙摆上的落叶,对着院墙抚了抚发髻,自觉美貌异常。
“估摸着有一刻钟了。”盼归笑嘻嘻道:“奴婢方才可是亲眼瞧着大少爷出府,方赶来与小姐说呢!”
赶来?
盼归眸中狡黠遮挡不住,双手提着裙摆,露出干净的绣鞋。顾念卿不由嗔她一眼,指着她的绣鞋,道:“真是说谎不眨眼,你若当真是赶回来的,为何绣鞋上却是没有一点儿泥土?”
盼归毫无被看穿的窘迫,颇为理直气壮:“奴婢便是见不得小姐总为大少爷这般操心,大少爷活该吃些教训!”
“偏你嘴刁,去寻管家要一辆马车,大少爷闯了祸,我这当姐姐的自是应去替他解决麻烦。”顾念卿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刘若珊……果真是不容小觑,这才第二日,便已迫不及待的要动手了?
她果真没看错人。
顾念卿换了一身黛绿长裙,衣领处绣着大片荷花。她微扬下巴,愈发显得脖子白皙异常,一张小脸冷凝,正如九天之上的仙女一般不容亲近。
登上马车,顾念卿闭目养神。顾念欢显然是好多了,如若不然,怎会有心思与顾长安哭哭啼啼,只这女子终究是逃不过情一字,得知太子慕皓天与刘若珊愈发亲近,她自是忍不了了。
何况救她的人,还是刘若珊。
马车缓缓穿过街巷,来到东宫太子府门前。
此时东宫太子府却是不平静,顾长安与相府众人被拦在门外,太子慕皓天一派保护神姿态,将委屈啜泣的刘若珊护在身后。
顾长安义愤填膺,手中拿着一根木棒,指着刘若珊大声骂道:“你这女子当真是不要脸,不知尚书府的规矩是如何教的,一个弱女子竟眼巴巴的来东宫,你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亏得姐姐还将你当做好姐妹,你便是这般……”
刘若珊嘤嘤哭泣,揪着帕子委屈不已。
只顾长安的叫骂着实不像话,她张张嘴,无奈又苦涩的望着慕皓天,摇头道:“太子殿下,臣女不是……臣女来找您正是为着与您说欢儿的事儿,您是知晓的,欢儿是臣女的好姐妹……”
顾长安却是想不到,刘若珊竟是这般擅用诡计之人。
虽不知刘若珊到底与慕皓天说了什么,顾长安深觉一个姑娘家,若是这般便与外男哭哭啼啼,搂搂抱抱的都不是好姑娘。
只顾长安显然忘了,除去刘若珊与慕皓天哭哭啼啼,顾念欢亦何尝不是如此。
慕皓天恼怒至极,刘若珊来寻他,确实为着与他说顾念欢此时应好好休养,因着她不敢前去相府探望顾念欢,便唯有来托慕皓天转告。
顾长安显然误会了什么,只慕皓天此时却也懒得解释。他是燕国的太子殿下,爱如何便如何,何须向旁人解释?
“顾长安,这里是孤的东宫,不是你相府!”慕皓天警告道。
顾长安一噎,一口怨气梗在喉间,久久咽不下。
太子殿下话中深意,不正是在相府他能看在顾相与顾念欢的面儿上,不与自己计较,只若是到了外头,便容不得自己放肆了。
顾长安素来是个没脑的,只想起顾念欢骨瘦如柴的模样,捏着帕子掩面而泣,低声呼唤“太子殿下”的模样,不禁捏紧拳头。
“太子殿下,恕我无礼一回,姐姐她正在府中等您,若是您不去,说不得姐姐方开始恢复的身子便会……”顾长安狠瞪刘若珊一眼,深觉她便是见不得顾念欢好,方会来这么一出。
听到顾念欢不大好的消息,刘若珊面上却是愈发难过,她哽咽着从慕皓天身后走出,道:“太子殿下,既然欢儿想见您,臣女便先行回府了。臣女知晓长安是为着欢儿好,今日是臣女鲁莽了,长安若要怪,便怪我好了,是我决意要来东宫,与太子殿下无关。”
这是多善解人意的姑娘呢?
慕皓天目光柔和,轻轻捏了捏刘若珊的手掌,女子面上微红,如受惊的小兔儿一般,飞快的将手收回来。
“太子殿下,臣女先走了,您还是快些去见欢儿,免得她见不着你,便又该难过了。”刘若珊推开慕皓天,走下台阶。
慕皓天猛地一僵,顾念欢这几日着实太过狼狈,他自是不愿再去见她。莫说旁的,便说那鬼哭狼嚎般的叫声,都与他心目中的“真爱”相差甚远。
倒是刘若珊,非但温婉体贴,便是容貌亦剩顾念欢一筹。
心念微动,刘若珊没走了几步,便被慕皓天拉住。
只听得身后男子对着顾长安冷声道:“顾长安,孤今日不想去相府。”
顾长安瞪大双眼,颇受刺激。他伸手指着刘若珊的鼻尖,高声道:“太子殿下,便是为着这个女人,您便不顾姐姐的死活了?您忘了先前姐姐是如何喜欢您了?”
慕皓天冷哼一声,万般不屑:“放眼天下,喜欢孤的女子何其多,若是没遇着一个,孤便要将其捧在手心,你真当孤这般清闲?”
顾长安咬咬牙:“我不管,总之今日您定要随我我见姐姐。”
趁着众人皆没反应过来,顾长安便上前将刘若珊拽开,单手捏着她的脖子,急急后退两步,道:“今日您若是不去见姐姐,我,我便杀了她!”
右手下意识的加大力度,刘若珊张大嘴巴,眸中清泪落下。她朝着慕皓天摇摇头,道:“太子殿下,没人能逼您。臣女,臣女与欢儿是姐妹,长安不会当真对臣女下手的。”
顾长安面上狰狞,道:“闭嘴,都是因为你,如若不然,太子殿下怎会不去见姐姐!”
“顾长安,你放手!”慕皓天头一回被人威胁,双眸狠厉的瞪着顾长安,他挥挥手,身后的侍卫鱼贯而出,将顾长安牢牢困在中央。
顾长安此时亦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是惹了这般大的麻烦。只姐姐还在府中等着太子殿下,不若一不作二不休,能叫太子殿下去见姐姐,他便是死亦值得了。
“太子殿下,除非你去见姐姐,如若不然我定将她杀了!”
顾念卿见着的便是这般一幕叫人感动的画面,顾长安自觉很是不凡,颇有些身先士卒的意味。
当真是智商感人!
顾念卿跃下马车,随手将一旁下人手中的木棒拿起,对着顾长安便是一顿狠揍。
顾长安呼痛不已,忙放开刘若珊往一旁躲,只顾念卿请如何会让他如愿,只面不改色的专挑痛处打。
“顾念卿,你做什么?啊,痛,痛!顾念卿!”顾长安双手挡在身前,却奈何顾念卿打人的手法着实刁钻,他唯有不断的往后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