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顾念卿往后退了两步,捏着药丸的手将男子推开。
“千尘公子,自重。”冷漠疏离,与平常无异。
千尘邪邪的轻笑一声,伸手在薄唇上拂过,修长手指别有意味的在上头稍作停留。
他单手撑在石桌上,一条腿微微曲起,手指在膝盖上跳动,很是愉悦。
“你刚才在哭?”虽是在询问,语气却无比笃定,千尘朝顾念卿的小脸看一眼,视线停留在女子微微有些红肿的樱唇上,喉间微动。
顾念卿将脸侧开,不置一词。
“手。”千尘伸出手,腕上的牙印仍在,因着当时不曾好好处理伤口,此时虽已结疤,却是难看至极。
顾念卿再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手握紧:“你不是要走了?”
“卿卿,听话。还是你想我像刚才那般?”千尘扒开手心瓷瓶的盖子,无奈至极:“给你处理了伤口我便走。”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顾念卿将身后的手伸出,捏捏伤口,略一蹙眉,毫不在意道:“不过是流几滴血罢了,过两日自会复原,不必这般在意,免得哪日当真受伤了,便觉天塌下来了。”
此言正是一语双关,千尘知晓她是在说手上的伤口,更是在说他。
初时既然来招惹,事事相护,如今却要转身便走。怨不得她会这般不满意,许是在她心中早便有了他的一席之地,只不过她却不愿承认罢了。
“我明日便会离京,也许……这是你我二人最后一回见面。”千尘将顾念卿的手拽住,苦笑一声,道:“当初是我的错,本不应来招惹你。只一旦心动,我便再无法控制。”
“我不在,你亦会很好,毕竟动心的人从来只我一个罢了。离王也好,璟王也罢,若你喜欢,便无需在意旁人的眼光,你配得上任何人。”
小心翼翼的将药粉涂在顾念卿的手指上,不过片刻,方才还在流血的伤口,便已结痂。
顾念卿将手抽回,垂下眼帘,道:“我自是配得上任何人。有你如何,没有你又如何,我自不会因着一个过客伤心难过,更不会忘了我的处境。离王与璟王我都不爱,此生我谁也不会爱。”
自然——也不会爱你。
“你不爱……才是最好。”千尘伸手在顾念卿额上戳了戳,眉目如画,一袭红衣灿烂如初,正似初见之时。
只是这个身份的一切,确实应该来个了结。
“走吧,我随你一同去给顾念珠送解药。”千尘知晓,若是他不出现,白姨娘定会将顾念珠犯病的错处归到顾念卿头上。
总归以后不会再出现,便当作是最后一回帮她。
顾念卿冷哼一声,捏着药丸的手抖了抖,率先走在前头:“你惹下的麻烦,自是应由你自己来解决。姨娘可不是个心宽的,若是她因着此事怪罪于我,便是你走了,我亦不会原谅你!”
“好。”
不原谅总比不记得要好上许多,便是怨怪,亦是说明他在她心中早已留下痕迹,哪怕是一丁点。
盼归从房中翻出那荷包,跑到院子中却不见了顾念卿。
空旷的院落中很是清净,小丫鬟寻了一圈儿,却不见主子踪影,很是疑惑:“小姐去了何处?”
自是无人回答。
将荷包放进怀中,盼归跺跺脚,左右无事,不若在府中瞧瞧能听着什么新鲜事儿。
顾念珠昨日犯病,白姨娘却是没有心思亲自照料她。既已决定要取代罗氏,白姨娘自是不敢松懈半分,只加派人手在燕京中搜寻库房先生的踪迹。
顾念珠被关在房中,手脚皆被手腕粗的绳索牢牢捆住。因着旁人稍有靠近,她便手脚并用的将人推开,故而自昨日起,她竟不曾将衣裳换下。
嫩黄色长裙早便狼狈不堪,裙摆上满是污渍泥土,阵阵骚臭味自她身上散发出来。一张清丽的小脸上挂着痴傻的笑意,口水顺着下巴往下低落。发丝凌乱,一撮一撮的黏在一起,披落在肩头。
守在门外的下人婆子闲闲的凑在一处,手中拿着一把南瓜子,很是惬意的说着闲话。
因着白姨娘抽不出身来,顾念珠又是个痴傻的,几人自是不会尽心伺候。
顾念卿走进院中,那几人正说着昨日顾念珠的丑态。
“里头那位的疯病,本还说是医好了,却不想竟是暂时无碍,昨日那般当真是丢脸至极!”一个婆子吐出口中的南瓜子壳,绿豆大的眼珠子朝房中瞥一眼,很是不屑。
另一个婆子马上接话,道:“可不是吗?竟是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儿犯病,真真是给相府抹黑!眼下二小姐亦病重,府中便只剩大小姐一个姑娘了。”
一旁较为年轻的丫鬟咬着下唇,低声道:“只为何单大小姐无事,着实太过诡异。莫不是大小姐……”
“嘘,闭嘴,这等话也是你我几人能说的,难不成你忘了,三月时大厨房那嬷嬷,正是因着为难了大小姐,方会……”绿豆眼压低声音,警告又畏惧的瞪了丫鬟一眼,道。
“方会如何?”顾念卿淡笑,如仙女一般清新动人。
她慢慢走到那丫鬟身前,站定脚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大小姐。”几人纷纷站起身来,互相推搡一番,皆是不敢直视顾念卿的双眸。
顾念卿冷哼一声,道:“三妹妹本就抱病在身,病根不除,自是有再犯的那日。二妹妹因照顾长安,方会病倒,我离京替她寻药。大厨房那嬷嬷,以下犯上,奴大欺主,我堂堂一个相府嫡小姐,难不成竟是连惩处一个下人的权利都没有?”
“大小姐,是奴婢几人嘴碎,大小姐断是个心善的好人。”绿豆眼嬷嬷扑通一声跪下,道。
身后几人见状,亦跟着跪下:“大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是奴婢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小姐饶命!”
顾念卿双手背在身后,冷眼看着几人求饶。伸手指了指方才那丫鬟,道:“你,去将姨娘请来,便说我将千尘公子带来了。”
丫鬟忙应下,起身小跑着便白姨娘的房间而去。
余下几人瑟瑟发抖,唯恐顾念卿发怒。
“方才不是说得挺欢的,怎此时竟是没话说了?”顾念卿冷笑,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指,道:“三妹妹如今没了神智,你们便趁机偷闲,若是如此也就罢了,主子的是非也是你们几人能议论的?是不是偏要我同两位妹妹一般,你们方觉得我是清白的?”
“大小姐,奴婢……”绿豆眼嬷嬷心头一阵发毛,忙抬头望一眼顾念卿,暗暗往后缩了缩身子。
顾念卿动作一顿,几人呼吸一滞,却见着她伸出手,指着绿豆眼嬷嬷道:“去将相爷请来,速度要快,若是姨娘来到后相爷不曾到场,今日你的话我自会一一告知相爷,且看相府能不能容下你。”
绿豆眼嬷嬷忙站起身来,连滚带爬的跑出院子,朝着顾相的院子奔去。
“好了,起来罢,三妹妹到底是姨娘的女儿,你们伺候不用心,亦轮不到我来惩处。我今日带了千尘公子来,正是为着三妹妹的疯病,还不快将门打开!”顾念卿冷叱一声,道。
一个较为瘦小的嬷嬷连忙起身,将顾念珠的房门打开。
房中一阵恶臭味传出,顾念珠望着门口,咯咯笑出声来。只自昨日起便不曾进食,此时自是虚弱异常。
面白如纸,嘴唇干裂。
顾念卿远远的站在外头,见着顾念珠这般模样,只一脚将跪在地上的下人婆子踹开,怒不可遏:“你们便是这般伺候三小姐的?相府养着你们,便是为着让你们虐待府中的小姐不成?姨娘没闲心管教你们,你们便能放肆了?”
“大小姐饶命,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
顾念珠在房中学舌:“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
顾念卿攥紧双拳,喝道:“还不快去给三小姐拿些清粥来,等着姨娘来罚你们不成?”
跪着的几人方反应过来,几人中一人朝大厨房奔去,余下几人忙小跑进房中,或喂水或整理衣裳。
因着千尘在院中,几人走进房中后便将房门关紧。里头传来顾念珠的惊呼挣扎声,听着似乎很是凄惨。
白姨娘跟在丫鬟身后匆匆赶来,竟见着顾念珠房门紧闭,顾念卿正与千尘相顾无言。心中有些愤怨,她却也知晓除去千尘,便再无旁人能救顾念珠。
快步走到顾念卿身侧,白姨娘垂下眼帘,道:“贱妾见过大小姐。”
自己女儿在里头似是受苦,她却能耐着性子与顾念卿周旋,可见功力一斑。
“三妹妹身边的人该换了。”顾念卿将发丝绕在手指上,眉梢微挑,细细的打量着白姨娘的神色。
白姨娘闻言,脸色微变,很是不解:“三小姐身边的人都是贱妾亲自挑的,大小姐便是想在三小姐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亦不应这般明目张胆。”
白姨娘愤怒不已,转眼便见着顾相正急急的赶过来。双眸一闪,她已是挽着袖子嘤嘤哭泣:“贱妾为了府中的事物,忙的连看一眼三小姐都无法,大小姐竟是背着贱妾这般待三小姐,却不知究竟是何居心。若是大小姐心中不满,只管朝着贱妾来便是,何必为难一个没了神智的弱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