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喜欢,便带回去便是。只莫要让旁人知晓,这是我的画作。”顾念卿将桌案上的物件收拾好,精致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奴婢是头一回见着这般画作,怨不得旁人总说大小姐是个有能耐的。”大宫女思璇将十三公主手中画卷接过,不无感慨:“分明如今是深秋,大小姐却能描出夏日来。”
更别说轻舟上的女子,既是娇俏,又是端庄,却无一丝别扭之意。
顾念卿伸出手指,正指着荷塘中惨败的荷叶,满目疮痍之下,却是有一只小蜘蛛在上头结了网,若非细瞧,定不会发觉。
“不过是不同季节罢了,心若有花,又何必在意时候?我瞧着那小蜘蛛亦不比夏日嫩荷差,总归不过是各有各的活法罢了。”
荷花在夏日盛开,蜘蛛却在花败后结网,若荷花开不败,哪儿又有小蜘蛛的地盘?
十三公主似懂非懂的看着二人,捡起树枝在水中搅了搅,小蜘蛛在网上摇摇欲坠。她自觉无趣,丢开树枝与盼归道:“不懂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总归本宫是不大明白,你可知她们在讲什么?”
盼归挠挠头,迷糊道:“大抵是在说那蜘蛛好看,不过奴婢也不明白呢!”
十三公主本就来与顾念卿说鹿岳一事,如今事情已说完,还顺便捞了一幅画像,心中自是欢喜异常。
与宫女乐呵呵的出了相府,十三公主仍忍不住叹道:“卿姐姐如何是那等草包废物?分明是世人瞧不出,她竟也是有惊世之才的。”
思璇怀中搂着十三公主的画卷,不禁想起那女子清脆的声音来——总归不过是各有各的活法罢了。
许是那女子本就不在意外人如何看待自己,索性肆意张扬,依着自己的心意做事。
“怨不得大小姐能与公主殿下合得来,原都是一般人物。”思璇摇头轻笑,却是将心中大石放下。
她自幼便被挑选伴在十三公主身侧,上回十三公主突然失踪,本应被打杀。只十三公主是个良善的,自是见不得身边的人这般无辜受牵连,故而思璇等人方能逃过一劫。
十三公主与顾念卿相识在圣峰城,思璇素来听闻顾念卿是个无才无德的,唯恐她靠近十三公主另有目的。只今日这般一试探,却是放下心来。
便是顾念卿有心利用十三公主,亦不会伤了二人间的情分。思璇知晓顾念卿远非外界传言那般不堪,却反倒很有些本事。
“本宫早便说了,卿姐姐自是个好人。可你与母后都不信本宫,偏要这般疑神疑鬼,当真叫本宫心烦得很。好了,这回你该是信了,卿姐姐可不如你们想的那般。”远远的,传来十三公主低声嘟囔声。
思璇俯首笑道:“是奴婢小人之心了,但皇后娘娘却是为您着想。”
“哼,若是为本宫着想,为何要与本宫说卿姐姐的坏话?还有,卿姐姐救了本宫与五皇兄,母后为何偏说卿姐姐不好?”
十三公主与宫女走远,相府拐角处却是出现一把轮椅。
慕容离今日着一袭白袍,上头绣着祥云花纹,宽大的袖口垂下,手指正摩挲着扳指。墨发上一根桃木木簪尤其显眼,与面上桃木面具相映成趣,更显清冷如仙。
容留神色复杂,皇后竟是与十三公主说顾念卿的不是,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不成?
“容留,母后近来有些奇怪。”慕容离将手指垂下,正贴在双腿上。银丝勾勒莽龙,暗纹纵横。
他朝相府看一眼,心中愈发不安。
自母妃死后,照料他的便是皇后。虽说皇后不及母妃细致,却到底不曾亏待了他,甚至还比太子要好上几分。故而幼时,太子总因此与他相争,事事不愿落了下风。
“母后总说,做人应是知恩图报,我本不应怀疑她。”手指在腿上跳动,慕容离侧目而视,道:“去太姥姥那儿。”
“今日不见顾姑娘了?”容留干咳一声,有些不可置信。
好不容易方到门口来,却是这般便转身走了?
“不见。”免得给她带来危险。
顾念卿不曾想过,府中竟还有她的人。
十三公主走后,因着天色不早,顾念卿与盼归一同前去探望一番顾念珠,见着她仍是疯疯癫癫的模样,主仆二人便只放心回院了。
是夜,顾念卿悄无声息潜入“惊鸿小筑”,躲过巡夜的下人,一个闪身便躲进一间下人房中。
玉玲本已更衣入睡,只忽然被房中响动惊醒。她将被子揽在胸前,警惕的打量着四周,低声道:“谁?”
声音清脆若黄鹂,只面上沟壑纵横,不免叫人有些胆怯。
盈盈玉足垂在床前,玉玲等了片刻,却不见有人应答,心中疑惑,起身便要点亮灯烛一探究竟。
女子抱着被子,小心翼翼的往前挪动。却不想身侧传来一声轻笑,那人压低声音,道:“如此良辰美景,姑娘可是睡不着了?”
玉玲猛的一惊,脚下慌乱,一侧身便摔倒在床榻上:“大小姐,您回来了?”
因着近来慕皓天在府上,玉玲被罗氏下了命令,断不能让外人瞧见了她这般丑颜,免得惊扰了太子殿下,平白受罪。
玉玲心中知晓,罗氏不想让旁人得知。顾念欢竟是这般心狠手辣之人,便是身侧的丫鬟都不放过。
“奴婢听闻您被赶出了相府,您这般偷偷潜进来,被人发觉了可如何是好?”
黑暗中瞧不清顾念卿的神色,玉玲跳下床榻,快步走到窗前将窗户关紧,方回头与顾念卿道:“可是外头出了大事?您没遇着麻烦吧?”
顾念卿轻笑一声,伸出脚尖将凳子勾到身侧,拎起裙摆坐下来,道:“我便是被府中下人发现了踪迹,方会躲到你这儿来。”
玉玲低低的惊呼一声,七手八脚的在房中翻找一番,因着着实太暗,险些被脚边的东西绊倒。
顾念卿哭笑不得,道:“你在这院子当真是什么都不知晓,我今日已回府了,以后许是都不会被赶出去。自然,我想走也是无人能拦得住。”
“那您如今如何了?奴婢只听柳暗提过,大少爷回来后对您很是不友善,眼下顾念欢又成了这般,您可有被旁人……”说到此,玉玲却是猛的一顿,不大高兴的哼了一声,方道:“大小姐您离京能平安回来,奴婢便应感谢菩萨了。”
一个姑娘家,常年只在相府中与继母相互算计,偏生还遇上顾长安这般没脑的弟弟。
玉玲对此颇有微词,只顾着主仆之差,方将心中埋怨咽下。她的双眸与顾念卿本就十分相像,此时情绪低落,便是不看脸亦有一种别样美感。
应是个美好的女子,却偏生命运弄人。
“大小姐为何要离京为顾念欢寻医问药,若是您在府中好好儿的,不正是能看着她去死?”玉玲瞪着双眸,颇为怨恨的瞥一眼顾念欢房间的方向,双手紧紧揪着衣摆,方能压抑住心头翻涌的恨意。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方等到这日,却不想顾念卿竟是救了顾念欢。
玉玲委屈不已:“大小姐难不成竟是当真要与顾念欢姐妹情深不成?”
顾念卿伸手在桌案上轻叩,精致的小脸上满是揶揄的笑意。她理了理腿上的衣裙,墨黑色长裙上头绣着深紫牡丹,只因着房中着实太过黑暗,竟只能瞧见自己莹白的细指。
“你当真以为顾念欢是得了怪病不成?”顾念卿声音低沉,似是有魔力一般,竟将玉玲心中的怨气压下大半。
“可是大夫说了,顾念欢她活不成了。”玉玲颇有些不服气,道。
这种感觉便似好不容易方等到仇家的死讯,却被告知她不过是一时虚弱,离死甚远,其中落差,总难免叫人接受不能。
“那是因为府上请来的大夫都是庸医!”顾念卿挥挥手,一阵异香飘过,玉玲似是意识到什么一般,忙伸手掩住口鼻。
慌忙后退几步,挥着袖子将空气中的异香驱散,玉玲远远的站在原地,道:“难不成是大小姐……”
淡笑着摇摇头,顾念卿很是无奈:“不是我,是盼归。”
“盼归会用毒?”玉玲惊呼,心中不由庆幸,亏得自己从前不曾与旁人一同欺辱盼归,如若不然,说不得她便是第二个顾念欢了。
“不是盼归会用毒。”顾念卿顿了顿,耐心解释道:“那本是我留与她防身的,怎知那日顾长安回府,与顾念欢甚为亲密,盼归见着自是心中不大舒服,便一时冲动……”
话至此,玉玲亦是明了了。原来顾念欢的怪病并非毫无缘由,正是盼归小丫鬟下的黑手。
“可是大小姐,奴婢还是不明白,为何不便这般让顾念欢自生自灭?”
“用毒到底算不得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防身是好,只若是太过依赖,未免走上歪路。何况若顾念欢就此死了,旁人只说她是天嫉红颜。我要的是她失去一切,声名狼藉。”顾念卿冷哼一声,露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