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猜脚步轻盈,我却是拖拖沓沓,脚步蹒跚,也难怪,病了好久了,我都快变成个老头了,这严重影响了我们的行动。我暗想,我这实在是病得不轻呀,看连路都走不利索了。
拐过一个走廊,就是朝卫生间去的方向的了,可是我忽然一拉哈猜的胳膊,示意他停下来,然后,我们拐到了另一个方向,没几步,就进了一间房里。那房里孤零零只摆放着一个手术台,四周空荡荡的,哈猜不知道这是哪里,我却知道,这就是医院的灵堂!也就是临时摆放尸体的地方,这里平时是没有人来的,只有死了病人的家属会在这里悼念亲人时嚎哭一番,但是,今天这里出了怪事了,明明手术台上有一个死者,可家属们却不知所踪,也没有一丝一毫悼念的痕迹,因为我没有看见花圈和纸钱,只有一个被开了膛的尸体摆在那里,白花花失血过多的肌肉翻了出来,叫人看了恶心。
哈猜的脸色都变了,犹豫着不肯迈步过去,我一再催促,他还是死犟着不动脚,我心里其实也是犯疑,但是为了解开谜团,也只有硬着头皮进去了。
走吧,老兄,不要被死人吓破了胆!我说。
一进门,我就看见了死者的头颅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头骨居然裂开了一个大洞,许多深肉色的虫子的尸体正从里面拥出来,有的已经流到了地上,肚子里也是一塌糊涂,不少的虫子堆积在那里,像是生了许多的蛆虫。两个收拾尸体的工人忙得手脚忙乱,直皱眉头。
“哎呀,怎么这么多虫子呀!”我惊叫起来,那两个工人一惊,忙回头来看,我看见,他们脸上的口罩上还掉下了几条小虫子呢。
“是呀,”他们说,“真奇怪,这个人的脑袋里身体里长满了寄生虫,他好像是得病死的。”
另一个人问,“你是病人什么人呀,你们家就来你一个人?”
我当然不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也不想这样回答,于是,我开始东拉西扯,以分散他们注意力。
“不知道这是什么虫子?为什么会长这么多?”我自言自语地说着,又似乎是在问他们,然而我慢慢蹭到了手术床跟前,想看个究竟。
“别,别...”哈猜却是吓得不轻,不肯扶我过去。
“喂,”一个工人摘掉口罩说,“医生没有告诉你吗,这个人的病不明不白,有可能会传染的,你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我心里一凛,不禁停住了脚步。
“还是回去吧。违反了医院的规定也不好,”哈猜这个时候说话了,“何况,你的师父可能会生气的。”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还提醒了我,师父要是知道绝对不会生气,相反,我要是叫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从我的眼前擦肩而过的话,他绝对会生气的。因为我记得师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机会来临时不要放塌掉。我绝对不能放塌掉眼前这个神秘的死者。
两个戴着口罩的工人回头忙活去了,不再搭理我们。这正是好机会,我可以从容不迫地观察研究了。我顺手掏出了微型数码相机,默默拍摄了几张照片,然后用一张餐巾纸包住那些令人恶心的已经死掉的虫子尸体,放进了小塑料袋里……
“喂喂,你怎么还没走?”一个工人忽然发现了我,连忙来阻拦,“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里你不能来的,哎你在干什么?快住手!”
我被他说得心里一慌,手抖了一下,那虫子掉落地上,竟然爬了起来,一扭一扭的,朝着手术床爬上来。
“哎呀,这是什么?”正低头干活的工人发现了这扭动着爬上来的虫子,大惊失色,急切地想要把它拍下去,他可能忘记了医院里的规定,遇见什么怪事首先要汇报的,只见他的手还没有接触到虫子,忽然那虫子身子一弓,像弹弓一般弹了起来,一下子跳到了他的手背上。这一下,那工人慌了,猛甩胳膊,想要把虫子摔落地上,旁边的另一个工人也跟着连连呼喝“快快”,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快什么,他手忙脚乱,可又不敢直接用手去拍伙伴手上的虫子,就在那里干着急。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上的虫子,似乎已经傻了,忽然间,他大声叫嚷起来,呐喊声,把屋顶都要掀破了:“哎呀,疼死了……快救我……”
我吓了一跳,哈猜更是脸色大变,我看见,他手上的虫子正把头部钻进皮肤,身子一拱一拱朝里进!
“这……这……这怎么办?”我也慌了,一推哈猜得胳膊,说:“快去叫人。”
然后,自己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用力掐住,另一只手用力在他的手掌上一拍,拍的时候暗暗用上了内劲,只听“啪”一声爆响,像是一个水疱破了一样,那虫子不见了,他的手背上水淋淋尽是暗红色的水渍。
那工人已经不会说话,脸色苍白,像呆了一样望着自己的手背。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是哈猜领着我师父、还有医院的医生跑过来了。
“哎呀,你们怎么跑这里来了?”医生气喘着说,“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了?”
当看到满地零乱的碎肉和虫子尸体时,他惊呆了。“你们做了什么?”那医生惊叫道,“从哪里弄来这么多的虫子?啊?”
当然,这些虫子不是我们弄来的,但是我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我也不知道。
医生还在怒吼着:“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哪里来的这许多的虫子呀?”
我师父双手一合,嘴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医生请不要生气,这些虫子八成是死掉的那人身体内自己生出来的,你看看,看看呀。”
后跟进来的几个护士这时候凑过来了,一看这么多的虫子堆积在手术床上,都惊呆了,有人已经干呕着想要呕吐。转眼间,她们尖叫着,扭身跑了出去。
是呀,任何一个神经脆弱的人看见这许多的虫子,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阿素,你说说看,这些虫子是哪里来的?”师父望朝我,又小声问,“不会是你弄来的吧?”
“师父!”我当然不会承认,何况,我也正纳闷呢,哪里来的这许多虫子呀,有些似乎还在蠕动,别还活着吧。
“师父,你看见了,这死人脑袋里尽是虫子,当然是他自己寄生出来的。”
“哦?”师父满感兴趣地哦道,医生却直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他说,“我早检查过了,这人名叫王昆,是附近郊区的农民,得了肝硬化死了,八成是喝酒喝的,怎么X光检查时没有这么多虫子在他身体内部呀!”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这下我也糊涂了。
医生指挥着那两个工人说:“快,把这个尸体收拾一下,抬到标本室去,不要烧了。”
“好。”那两个人回到着,其中一个无精打采的,似乎提不起精神,我看见了,那正是刚才被虫子咬过手背的那人。
“好了好啦,”医生又指着我说,“以后没事不要乱跑,更不要乱管闲事,你是住13号病床的金素吧,看你恢复得不错嘛,那就请家长早点办手续出院吧!”
“我……我……”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医生已经出去了。
我灰头土脸,哈猜也是连连吐舌头,小声对我说:“金,你不该触犯死者的霉头,要是在我们那里,这是要遭责备的。”
哦,怪不得他不肯陪我来这里,总是犹犹豫豫的,原来是有原因的。我想起了哈猜是在泰国接受传统傩文化教育的人,对于鬼神之事还是很敬重的,所以他才会尽量避免冒犯死者的身体。我是不是有些大意了?我越想越害怕,手心竟然出汗了,粘叽叽抓不住门把手。
“走吧,我送你回去。”哈猜把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回了病房。
我提不起精神来,碰到这种事,谁都会疑神疑鬼的,哈猜的脸色更是难看,他一言不发了。师父和其他人还没有回来,我听见外面走廊里传来几声陌生的听起来像是医生之间的议论。
——怎么了?
——不知道,听说是腹腔寄生了大量的蛔虫。
——哟,那不恶心死了?
——可不,那两个打扫卫生的工人都吐了……
——嘘——听内科的主任医生王医生说,那是一种还没有记录的昆虫,怎么跑到了病人身体里了?
——快别说了,还没有弄清楚的……乱说是要被处分的……
议论声走远了,我却没有停止思考,对了,那些虫子,是不是和抚仙湖边那些因为吃鱼而死去的人体内的虫子很相像?老二哥不在,阿章叔叔又昏迷不醒,我找不到可以商量的人,只好自己琢磨了。
这时刻病房里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哈猜在想些什么,也不和我说话了。我无聊地躺在病床上出神,没想到突地一声炸雷在耳边响起——
“哎呀,阿素呀,可找到你了。原来你躲在这里——”
听声音我就知道,这是我的老妈!
我赶紧闭上眼睛装睡,要不然的话,我敢保证,她会扑过来给我重重的一个吻的,我可受不了,何况,这里还有哈猜在旁边。
“哎哟,阿素,你可知道,你老妈我担心死了,都怨你老爸,竟然会纵容你去做这些吓人的事……”老妈的大脸已经伸到了我的眼前,呼吸声重的直喷我的鼻孔,我无奈地睁开眼睛,“老妈,你好!”我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哈哈,我就知道你没睡,你老爸非要说我打扰你了……”说着,她得意地转过头来对跟在身后的老爸说,“怎么样?你输了吧?”
哦,老爸也来了,我判断的没错,他们俩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就像一个人和他的影子,永远不分离的,又怎么可能只见老妈而不见老爸呢?于是我又对着老妈身后的老爸喊了声:“老爸,你好!”
老爸戴着眼镜,也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担心,反正他是一脸憔悴,就好像好几天没有合眼似的。“你不知道,起初熬夜好几天,就是担心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后来呀,见着了你又担心醒不过来,所以没睡好……”
我不禁眼眶一热,老爸为我操心了,其实,我身边的人哪一个不是在担心我呢?师父尽管寡言少语,只知道诵经念佛,但其实,我是他最喜爱的弟子,看他都瘦了;哈猜,我的好兄弟,尽管对中国的习俗和国情并不了解,但是还是全心全力地跑来帮助我,就怕我有什么意外;至于我老爸老妈,那还用说吗……
在我出神的时间里,老爸老妈为我办好了出院手续,催促我马上回家。
回家?我是一百个不愿意,我还想弄清楚停尸房里的那个虫子病人是怎么回事呢,我当然不愿意回家,可是哈猜不明白我的想法,还帮着我老妈劝我:“金,还是回家去吧,毕竟,家里更适合于养病。”
师父已经走了,不然是不是也会劝我回家呢?我不得而知,倒是老妈像是得到帮助,显得更开心了。“对呀对呀,阿素,你的同学说得对,赶快回家吧。”
我总算想出了一个借口,我说:“好吧,我回家,但是,我答应这里的一个护士姐姐,要帮助她的补习数学的,我就再住一晚,明天一早离开,顺便和她告别。”
老爸一听就同意了,老妈却警觉地问:“护士?姐姐?怎么,你管她叫姐姐?她是谁?”
我没有理睬她这一连串的问题,不然又将是另一场没有尽头的辩论,我只是说:“答应人家的话,就要尽力去做到,这是一个人立身处世的原则。”
“对对,阿素说得没错。”老爸立刻站出来给我打圆场,“这是你师父说的吧?”
老妈只好退步了,“好吧,不过,希望你不要在医院里再出什么意外哟。”
老爸老妈收拾我的东西准备带走,我又把老妈拉过来,小声和她商量。
“老妈,还有一件事,嗯,怎么和你说呢?是这样的,哈猜他……”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老妈抬起眼来望着我问:“你不会是认他做自己的兄弟了吧?”
我心里一惊,老妈说得真准,我还真有这个打算,只不过眼下还没有去做而已。
“嘿嘿,老妈你是诸葛亮呀,一猜就准,不过眼下他需要在我们家暂住一段时间,等我回来……”
“没问题,你的同学么,我们还是欢迎的。”老妈笑眯了眼问,“不过,他家为什么不住了呢?是不是他们家……”
“哎呀你别瞎猜。”我打断老妈的话,“他家在泰国,暂时不回去的。”
“什么?是个外国人呀?”老妈这下子明白过来了,高声叫了起来,“阿素你怎么认识一个外国学生的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我不再解释,我知道越是解释越是说不清楚,老妈么,我还不了解么!
当晚,等周围都安静下来后,我开始准备外出的装束。由于我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护士们不再来关注我这边,她们只是从我的病房门前走过,不时传出一声声低语,间或夹杂着咯咯的笑声。
真是一群快活的白衣天使呀!
四周没有声音了,我蹩出门去。经过连日来的休息,我其实早已经痊愈了,白天的蹒跚只不过是做样子而已。我尽量做到脚步轻盈,一面发出什么声音惊动别人。值夜班的都是些护士,医生们躲在办公室,不知在做些什么。我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病人一样,身穿条纹病号服,脚穿拖鞋,头上还戴着一个灰色滑雪帽,把眼睛遮住了大半。
停尸房已经没有那具尸体,地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不知挪到了哪里。但是我自有办法,一般这种特殊的病人死后都要化验的,他们一定是把尸体搬到了解剖室。
果然,在转过了一个拐角,上了一层楼之后,我看到了解剖室。解剖室的门关着,但是好像没有上锁。真是天助我也,我不再犹豫,一偏身进了解剖室。
昏暗的灯光下有两个人在割着什么,我看不清楚,只知道他们在解剖尸体,我慢慢挪动脚步,从侧面观察无影灯下的那具尸体,哦,看清楚了,真的是那具没有了头颅的尸体,他的胸腔已经空了,那些虫子也已经不见了,此刻那两个医生就在用钳子扒拉着内部。片刻,有一个医生说话了。
“看,我说的没错吧,这是寄居穴。”
“你说什么?”另一个医生提问道,“那这怎么解释呢?”说着,他举起了钳子,钳子上夹着一小片闪闪发亮的东西,那是鳞片,我看清了。
“呵呵,很简单,他吃了鱼。”先头的医生得意地回答,“这又说明,寄生虫是从鱼体内转移到人体内的。当然,也可能是虫卵。”
“好吧,我们暂且这么说,那么我们来看一看这虫子是什么名称,这究竟是什么种类的虫子……”
“不用说,是蜩虫,它们最擅长钻进人体内作乱了。”
“不对,它们没有那么长的身体,蜩虫很长的,但是你看,这种虫只有两厘米长。”
“天哪,这是什么?”忽然一声惊叫传来,“它会动!真是令人惊奇哟,它还会动!难道,它没有死?”
“哈哈,那不是动,那是你的手在动而已,我说的没错吧?你在战抖……”话还没说完,夹在一个医生高举着的钳子里的一条虫子吧嗒掉在地上,忽然身子一拱一拱开始移动了,我听到两个医生都是“咦”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又似乎是什么天底下最有趣的事情,这使得他们呆呆地,静静地在观察着在地上拱动着的虫子。直到那虫子爬近了一个医生的脚边,他才醒悟过来。
“啊——”只听一声惨叫,那医生跳了起来,不停蹬踏着左脚,仿佛被什么咬了似的,但我和另一个医生都明白,他不过是被一条人体内的寄生虫咬了一下。
“老廖,快来救我——”这凄厉的声音却猛地传出,把整幢大楼都惊醒了。
不好,解剖室外面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已经有许多的人跑来了,我只有离开了,不然,被人发现可不好。
还没等我走出走廊,脚步声就已经到了楼梯口,我只好一转身,钻进了楼梯口的厕所里。
那些赶来的值夜班的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地把受伤的医生抬出来了,另一个姓廖的医生跟在后面,一个劲说着“那虫子钻进他脚里面去了,钻进去了……”
旁边的人说:“莫喊了,老廖,虫子不见嘛,你是说的死虫子?”
“哎哟,不对,是我们正在解剖的那个尸体里面的,一钻出来就活了,爬到老张的鞋子上,咬开皮鞋就钻进去了。”
“赶快给老张打针消毒照镜子!”一声斩钉截铁的说话声传来,是院长来了。他们簇拥着院长快速离去,我趁此机会钻进了解剖室,我还有机会看看,也许可以发现什么。